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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我被人稳稳接住了,我在那瞬却想到一个词——尘埃落定。
我是自然醒来的,周遭黑得骇人,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辨认出这是李女士的病房。不知道谁又把那倒霉催的隔帘拉上了,将我和李女士“棒打鸳鸯”,我正想坐起来,却听到被人刻意放轻的“咔嗒”一声,那是转动门把的声响。
我一个“谁”字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小苏。”这是李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醒,就像恭候多时那样。
我看不见对面的情形,只能根据一瞬之下的寂静判断,苏羌大概是愣了一下。
我是一个非常容易感同身受的人,比如眼下,我就善解人意地替苏羌感到了尴尬。这有点像杨一淳正拿着情书对着空气练习提前构思好的告白,结果李子甜就站在他背后听了半天一样那么尴尬。
但苏羌的道行明显比杨一淳高超得多,他也就沉默了几秒,随后就比较自然地开口了:“睡不着吗?很疼吧。”
我始终没有听到门被关上,空荡的走廊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值夜班的护士姐姐低声交谈的话音。我忽然福至心灵,依稀猜到了苏羌的意思——我把门开着,你随时可以叫人过来;我没有不好的企图,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有点像海伦娜描述过的那种,上世纪欧洲的老派绅士,如果她还在,我想她会非常喜欢苏羌。
“有一点。”我听见悉悉梭梭的声音,像是李女士试图坐起来。
苏羌:“我扶你吧,我可以过去吗?”
“嗯……谢谢。”然后又是长久的静谧。
就在我憋不住了,打算假装夜起尿尿打破这胶着局面的时刻,李女士忽然叹气了。
“小苏,到目前为止,你做得这些已经足够了。我很感谢,但更多的我不能要了。”
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我知道苏羌这是被拒绝了,出于维护他自尊心的考虑,我又悄悄躺了回去。以他的性格,我本以为他会继续沉默,或是若无其事地礼貌道别,可他竟笑了。
那笑声好像带着三分自嘲:“你不相信我爱你,你觉得我是在报恩?”
“我……”
“我是很感激你,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苏羌打断她,语气快速地冷却下来:“可当年资助我的人有很多,你也不是出手最阔绰的一个,你是觉得我每一个都爱过一遍吗?”
我有点生气了,想跳起来揍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蛋,可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空旷的空间像巨大的扩音器,分解了每一瞬的细节,听起来就像快要哭了一样。
“李孟,欠你的钱,我还了,虽然我知道你从没这么要求我;欠你的人情,这次我们也两相抵消,现在我不欠你什么。我放弃保研,千里迢迢也要回来,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报恩。”
他话音颤动,说话间伴随着衣服摩挲的沙沙响动,而后是一声非常轻的闷哼,很快,很短暂,我分辨不出是发自于谁,也看不见一帘之隔的那头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紧随其后响起,等他再开口,那声音已经很远了,像是站在门外:“那我正式说一次,李孟,我在追求你,以携手一生为目的。你可以拒绝,但我也有权再接再厉。”
“你别动,别生气,我这就走,晚安。”
又是一声“咔嗒”,我睁着眼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们是旧相识?李女士曾资助苏羌?他早就……喜欢李女士了?
毫不意外地,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来送早餐的苏羌。
“没睡好?”他帮我把卡在毛衣袖子里的脑袋拯救出来,提着衣领让我对着钻,又抓了抓我由于静电而全部贴在脑门上的头发,还噼里啪啦地带着响。
我叼着牙刷,顾左右而言他:“啊,好香,是玉米糊吧。”
苏羌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把我转回来,我发现他眼下的淤青并不输我,使得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就有几分阴郁。
他直截了当道:“她告诉你了?”
闻言我立刻惊悚地一扭头,直到看见隔壁床折叠整齐的被褥,这才想起李女士一大早就被护士推去做术后检查了,这才松了口气。我挥开他的手,洗漱干净后又对着洗手台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他好像只是以为我知道了他被拒的事情,这样也好,那就将错就错吧。
然后我回身,说:“你真惨,真的。”
他往后一靠倚着墙,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笑了。“那你快来关怀关怀我。”
“等着,我这就来给你送温暖。”
最后我带他去楼下晒太阳了。
“真抠门啊……”
他仰头眯起眼睛,阳光像金色的面纱轻覆他眉眼,闪烁着细碎的光泽,好看得失真,像个画出来的人一样。
我伸出指尖探了探他垂在一侧的手背,愤而还击:“你比我一个刚出被窝的还暖和,还要什么温……”
我话还没说完,他动作极快地一翻手背将我握入掌心,那里的皮肤干燥而温热,热度顺着掌心的纹路源源不绝传过来,转眼就熨平我所有的焦灼。
“我会加油的。”他说。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相信他。
我指着头顶发出新芽的一截树枝,挠了挠他掌心:“苏羌你看,秋天过去了。”
“说什么呢?”他一愣之下笑了笑:“没睡醒吗迷糊蛋,春天都快到了。”
我摇了摇头,舒服地偎在他身上,用视线描摹我目所能及的每一束阳光,像一个仪式,意味着某种告一段落,而春风浩荡吹开了新的序幕,从此刻起,万物复苏。
冷天气里晒太阳实在是太舒服的一种享受,我挂在苏羌胳膊上,几乎又要睡过去,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一个踩着自行车飞快从住院大楼离开的背影。
我蹭地站直了,瞪着那个方向——那是……武大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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