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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考老师已经在安排大家排队入场了，我只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半弯下腰，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从发顶到发尾，一遍一遍。我深知这个动作蕴含着怎样巨大的安抚力量，果然不过一会儿他就渐渐停止了颤抖，只是手还执着地扒着我的裤子，死活不让我走。

我也不敢走，生怕他一个激动给我扒出事故来。

我开始头疼了，又耐着性子轻声软语地哄了他几句，无奈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个反应，不听不听。我耐心告罄，直接一根一根地掰他指头。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酷无情”，被我揪着领子一把拽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却不忘继续拿楚楚可怜的眼神看我，眼珠水汪汪的，随时都能哭出来，小模样竟酷似海伦娜那只萨摩耶。

我手上的力气忍不住松懈下来。

“杨一淳，”我想了想，随即走上前，微微踮脚环住他的肩，轻轻抱了他一下：“我们一中见。”

不说鼓励，因为我有这样的信心。

然后我退开两步，挥了挥手里的文具盒，晃出清脆的响声。转身走进教室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白衣的少年圆圈红红，站在初夏炙热的风中如梦方醒似的一点头，郑重回应我。

“一中见！”

我朝后比了个拉勾的手势：一言为定。约定了要一直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这瞬间我忽然就顿悟了那种陌生的情绪是什么，那是生性缺乏自信的我头一回滋生的感受——胸有成竹。

或许是有诺言加持的缘故，当考试开始的铃声打响，我落笔写下名字，前所未有地心如止水。

所有科目考完后我拒绝了和同学们一起对答案的邀请，在大家的盛情挽留下，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的人群。我没有这种习惯，我对自己从来都有非常清晰的判断——我知道自己没问题。

“李子甜！这边！”我一出校门就看到了人海里那双引人注目的绿眼睛。

她转身的时机正好，一把将我接住，摘下她正戴着的鸭舌帽反扣在我头顶，摸摸我被晒红的脸：“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

“比去年夏天高了六厘米哦。”

她拧开一瓶半冰不冰的水递过来：“可以啊，我就说咱们老北家不可能出矮子——哎你少喝两口，还挺冰呢！”

我任由她掴我一脑瓜，心情好得要飞起：“放暑假咯！”

小考前我和杨一淳以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就已经提前把假期安排满满当当——学游泳、打电动、看动漫，我还答应教他们踢足球，甚至每个人负责的位置我都分好了，出于私心，我必然是前锋。

所以当七月初的某一天，李子甜拎着一个崭新的大号行李箱来我家时，我抱着足球被她堵在门口，足足有半分钟没反应过来。

“什么，旅游？！”

“嗯哼。”她点点头。

我还在垂死挣扎：“明天就要走？去两个月？就你和……我？”

她继续点头，不等我一句“孤男寡女实在不妥”出口，她已经相当粗鲁地按着我脑门把我推回屋里，踢了踢脚边的拉杆箱：“踢什么球，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我都还没开始反抗，她就已经强行给我一锤定音了。我回头试图向正在看书的李女士求助，她接触到我的视线，当即放下茶杯站起来，却是往我房间的方向走去，出声打碎我最后的希望。

“哦，对，这事我都忘了给你说了。子甜进来坐啊，这小子的东西我收得差不多了……”

行……我已经降级成“这小子”了。

第二天我扒拉着车门死活不肯下去，已经很有远见开始头晕犯恶心了：“等，等一下！为什么是来机场！”

舅舅拉开对侧车门，一脚给我踹了下去，扬长而去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声轻蔑的笑。

“你不说你是铁骨铮铮男子汉么，连个飞机都不敢坐。”

当我被李子甜“绑架”登机，强行塞进座位，奄奄一息即将见上帝之际，留恋人间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窗外，不着边际地想：这天还挺蓝的……

再睁眼时，我已经在出租车后座上了，李子甜正坐在副驾给家里报平安，没留意到我已经醒了。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车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就这么傻愣了几分钟，直到一座熟悉的建筑与我擦肩而过，我脑子空了一秒，猛地扭头去看，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看错——那是一座外型酷似教堂的哥特式建筑，不同于常规教堂的富丽堂皇，它通体雪白，唯独穹顶是透明的。多面的玻璃熠熠折射着耀眼的日光，有一种属于现代的，极简的美感，一眼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以至于我仍能记起当我抬头仰望时，它那背后被完美切割的，热烈盛放的玫瑰色天空。

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发紧的喉咙使我无意识地重复吞咽的动作，天杀的，我紧张了——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

也是……北城定居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