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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天晚上,身披银河的少年站在飓风中心,神情是置身事外的漠然。他不紧不慢晃动杯中的酒,双臂不曾防备地环在身前,脚步也没有畏缩地后退,站姿甚至是放松的。有人提问,他就敷衍地作出侧身倾听的样子,在听到那件分外伤人的旧事以冒犯的形式被提起时,他疲懒的眼睑微垂,笑得云淡风轻。

那时他想的会是什么?也是像过去的自己一样,仅把那当做一个最低劣的玩笑,说一句“这不好笑”吗?

我捂住眼睛,没敢再想下去。

折痕避开他的脸,我将那张报纸叠整齐了,收好在行李箱的隔层里。我暗自提醒自己,下次见到他,一定别再心口不一地装出一脸不乐意,一定告诉他,他能说喜欢我,我其实很开心。

可直到那个夏天过去,我再没见过他。

回南城的前一个晚上,我去了宁树公司,想和他当面道别,可我刚靠近大门,就被两个高大威猛的黑西装拦住了,客气地表达了“哪来的毛孩子一边凉快去”的中心主旨。

我很郁闷,刚想借保安的手机给他们老板打个电话,一只手搭上我的肩。

“诶,这不是宁董那天晚上抱下来的小男孩吗?”

我盯着眼前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立刻就认出她是那个黑过我身高的前台姐姐,不过她刚才说什么,宁树抱我下来?

她将我带入大楼,边走边对着光面的墙壁检查衣着,出声打断我绞尽脑汁的回想:“你是来找宁董的吗?”

“啊……?是。”

“他去法国了,要下个月才回来,你来之前他没告诉你吗?”

你这话说得就跟我和他很熟似的,我腹诽,随即摇了摇头,有点发愁。

她像是被我苦涩的表情逗乐了,忽然双眼放光地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你本来是打算要给宁董一个惊喜的吗?好乖哦,这次可惜了,下个月再来吧。”

“来不了,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回家。”

我松下一侧肩带,将背在身后,鼓成一个球的书包拽至身前:“等他回来,你能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我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溜圆的糖罐,里面装的是我最喜欢的橘子味棒棒糖,用我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其实散称的糖果吃起来和罐装的味道是一样的,价格却会便宜很多,可这毕竟是要送宁树的,我想郑重点,作为我那虚无缥缈的十七岁生日礼物的回礼。

“可以啊,再帮你带句话?”

我想了想,最后说:“那你就说,这是皇恩,让他记得谢主隆恩吧。”

我胆子可能真的肥了。

回程搭乘的依然是飞机,然而异常的是,除了起飞时我有那么一阵觉得耳膜要炸开的不适,那如影随形的窒息感与想要呕吐的欲望竟变得格外微弱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仍有遗憾,我想:但也算不虚此行了吧。

李女士用一桌子我爱吃的菜迎接了我,我和她说旅行的见闻,她就一边给我添菜一边听着,我小心翼翼地就着端起碗喝汤的动作从缝隙中看她。当她以为我的视线受阻,脸上伪装的笑意便淡了,泄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忧色。

我猜她可能是想问北城,但又怕招来我的不快。纵使那个男人曾经放弃过我们,我也能察觉出她有多么抵触那个人,可不同于我见过的其他单亲妈妈,她仍不愿抹煞所谓的“父亲”在我心中的痕迹,并趁机割断我和他之间的相连,还总生怕我对他生出仇恨。

唉,我的李女士啊,她有最坚韧的意志和最柔软的心肠。

我从她手中接过扎成两袋的垃圾,说我来,娘娘你去帮我洗个苹果吧。她就拍拍我的头,夸我好孩子。

我和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孩一样,有过分旺盛的精力和与之旗鼓相当的破坏力,却甘愿在她面前压制天性,成为一个一点儿也不酷的好孩子——因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我家坐落于小巷深处,需要走到巷口那儿才有垃圾桶。这天晚饭吃得迟,又因为是夏天,等我踩着大了好几码的拖鞋,拖沓出一串吧嗒吧嗒的噪声,到楼下时才发觉天已经黑透了。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人,不仅怕鬼还怕黑,当即有点想扭头回去。可一想起在家等我的李女士,又不想使自己苦心经营的男子汉形象崩塌,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冲出院子,没料到立在门外的路灯倏而亮起,我“啊”地一声惨叫。

因为我看见路灯下竟站着一个人。

他像是等了我良久,面对我这明显过激的反应倒显得很平静,只是有点愣愣地退了半步,更像是还没做好这么快就见到我的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昏黄灯光营造出的假象,灯下的人看起来近乎是憔悴的。他晒黑了些,身上不再是那蓝白相间的肥大校服,穿了一件合身的黑T,勾勒出少年人稍显单薄的骨架,长手长脚的站在那里,像个精致的大傀儡。或许是我很少见到他校服以外的打扮,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太久不见,当他对我笑的时候,那笑意失了往日的轻快,使得他看起来几乎是陌生的。

他捡起我惊慌之下丢在墙角的垃圾袋,又试探地挨得我近了些,似乎是想牵我的手,或是像过去那样揽住我的肩,可他最后只是直起身。

问我:“能陪我走走吗?”

又说:“我是来告别的。”

我看着自己露在拖鞋外面的脚趾,从左到右数了两遍,沉默地走了上前,与他并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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