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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的手有些尴尬地僵在半空，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米三顾递来一瓶拧开的水，歪歪头示意门外：“辛苦了，看你一头汗，出去吹吹风？”

我们并排坐在双杠上，她个子小，双手一撑没能坐上来。我本想帮她一把，她却打掉我的手，固执地又试了几回，终于来到我身侧的位置。

夏天的傍晚来得迟，风已经凉了，天色却暗不下来。周五的操场上空荡荡的，显出同学们对周末的迫不及待，正对着就是教学楼，只有高三的学生仍在上自习。我仰头喝了一口水，在咕嘟的吞咽声里听见她的声音，却不是平日里的洪亮——好像永远底气十足。

她拨开被汗黏在腮边的短发，压着嗓子，像是怕被风听去了，又说给别的人听。

“你今天特别帅，真的。我之前总担心你不愿意，还心想你就是弄首小星星我都绝无二话，没想到你真的练了琴，还是这么好听的曲子。”

“答应你们的我就会做到。”

“嗯，是啊，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们中最可靠的一个。”她笑笑，眯眼看着西边的太阳，被光刺得眯起眼睛也不肯移开目光。

我抬手挡在她眼前，斟酌着问她：“三姑，还好吗？”

她低下头，同时推开我的手，说谢谢，又说不太好。

我双手捏着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咔咔作响，好半天才说：“考虑过告诉他吗，你不说他永远看不出来的。”

“考虑过。”她点头，又摇摇头：“先前我是准备留到高考后再告诉他的，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就坐在这，陪我坐一会。”

我说好，我可以陪你到任何时候。

她突然笑，哈哈大笑，不是爽朗的，反而有种令人心疼的干涩。

“北植，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在女生里有多受欢迎，私下里我们也聊男生，十个里面有六七个都在说你。”她轻轻晃动小腿，语气是伪装出来的轻快：“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一旦接触又会发现你其实特别绅士。你会察言观色，懂照顾别人的感受，成绩也好，长得又好看，现在居然还会小提琴。哇，以后大概十个女孩子里有九个都要提起你的名字了。”

我把纸巾递过去，看她遮住通红的眼睛，就移开目光去看大楼走廊里抱着卷子匆匆走过的几位学长学姐，想到今年夏天过去，坐在那儿的就该是我们了。

我轻声说：“是么，我的荣幸。”

“我就是那十个人里唯一一个异类。”她微微颤抖，瘦弱的双肩内收着，是我从没见过的脆弱模样。“可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整天咋咋唬唬，还爱和我顶嘴，特别欠抽，活脱脱一傻大个。”

“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呢……”

她在问她自己，我无法作答，只能靠近一些让出一只胳膊，好让她抓紧了，不至由于克制的哭泣而失去平衡。

我还不曾喜欢过什么人，因此这是我无法感同身受的情绪。无能为力裹携着心疼拍打着我，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几次三番开口，却皆不成话。

我们在那儿坐到天都黑了，我把最后一张纸巾递给她，看她囫囵地将脸一擦，深吸一口气，又在昏暗的夜色中扬起脸来，若无其事地看着天空。

“算了。”她吹起额前的碎发，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可能青春期就是这样的吧。”

随后又扭过头向我，我不太看得清她此时的神色，只透过短暂的寂静觉察出她忽然郑重的态度。

“北植，杨一淳傻，他察觉不到，所以我不怪他。但你不一样，你分明是知道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为什么要装傻，可是我要说——”

她抬起手，重重在我心口拍了一掌，我本可以躲过，可是我没有。

“你这样做不是在为她好，你现在心软，累积到最后才会更残忍。”

我们看着天际最后一丝薄红也淡下去了，星星升了上来。我说好，我知道了。

她后仰着头，任由晚风拨开她细碎的刘海，闭着眼睛忽然笑开。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我们四个其实挺尴尬的。”她松开一只抓着横杠的手，掰着手指数给我看，我掌心虚托在她背后。“我喜欢愚蠢，愚蠢喜欢柚子，柚子喜欢你——”

她大笑了一声：“按套路来，你不该喜欢我才对么？”

我没答话，假装没看见她再次涌现的泪水，可我的口袋里已经没有纸巾。

一个从来不哭的女孩儿在我面前掉了两次眼泪，我却不知如何安慰——那是我渡过最漫长的一个黄昏。

它很美，也很残忍，就像我们正炽的青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