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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北城去把他捞回来。
“除了他没人管我。”宁树说。
我却陷入了短暂的恍惚,在对我几无闻问的那些日子,原来北城的关心都给了别的人。可他又不是别人,他是那时一无所有的宁树,想到这里,哪怕尚不清楚来龙去脉,我好像又没办法对此耿耿于怀了。
“那个时候……”他沉吟片刻:“已经是初春了吧,可晚上还是很冷。我被他从酒吧拖出来,他一边数落我一边架着我在街边拦车。”
宁树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沉入久远的记忆,过长的烟灰闪着星火掉下来,我慌忙伸手去接,他动也不动,好像无知无觉。我撕开湿巾把手心擦干净,忽然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比他高了,我说再啰嗦揍你,他居然也不怕我。”他说,夹烟的手往前茫然地探着,我又手忙脚乱地把烟灰缸递过去。“他把我塞进车里,要给我系安全带,我说我不系,系了想吐。他就只能半拽着我给他自己系上,我又说你也不能系,系了你也会吐,我怕你吐我身上。”
“其实那天我也不是特别醉,刚喝了一口就被他找到了。所以当他忽然挡在我眼前,一只手按在我脑后,另一只盖住我的手,我很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居然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它从发生到结束。”他脸上寡淡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脸色一时变得异常难看:“他曾经和我说,我是未来的设计师,他是小提琴手,手是我们的生命,是筑梦的基石。”
“哈,你爸就是这样,总爱说些天真烂漫的东西。我有时候也很好奇,该是怎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圣母似的家伙。”
宁树后仰着,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要不是他眼色不变,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哭了。
然而他只是闭了闭眼睛:“他手上的血淌了我满脸。”
我愣愣地看着他,手里还捧着那个烟灰缸,突然地就听不明白他说的话了,开口时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像是外面的雨下在了我身上。
“你是说……”
“车祸。”他睁开眼睛看我,冰冷的灰眼珠像冻着一场弥漫的大雾。“DC上升的势头太猛,早就碍了别人的眼,好不容易宁林死了,我是她的儿子,虽说作为一个附庸不足为惧,但赶尽杀绝才最保险。”
“DC一直被认为是家族企业,哥哥负责经营,妹妹负责设计,我则是未来的接班人。宁家在设计圈有头有脸,一代首席刚办完葬礼,二代跟着没命,太刻意了。”
他语气平缓,像个事不关己旁观者,冷静地阐述着别人的厄运。“残疾是最好的结果,一不小心要是脑损伤了也不错,总之别死就行,但也不能再让我拿起笔。我该感谢他们‘手下留情’吗?没让他当场死在我身上,变成我的替死鬼。”
他的掌心冷了,带着迟钝的僵硬,只敢虚拢在我脸侧,像是怕把我碰坏了。“否则我该怎么面对你呢……”
他眼睫颤动着垂下,仿佛我的目光有着实体的重量,他无法承受。
我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哀痛。
过去我觉得北城有了新的家庭,组建的乐团也声名鹊起,生活必定是幸福美满的。我也曾试图在想象中往他身上套一些不好的剧情,比如写的曲子不卖座,或是创作瓶颈……但这么做并不令我快乐,完全不。
我对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缺少认知,我也没打听过,因为无论哪一种结果——北城单方面的背叛或是不得已的苦衷,我都不想知道。我还是埋怨他,但不到恨的地步;我还是会想他,却不到念念不忘的程度。这是我能想到的,该如何看待他的最好的态度,他在我记忆中仍是会让我坐在他肩上看日落的样子,也仍是夜色里头也不回地跳上火车的样子。我不想打破这种平衡,让我开始憎恶他,或是对误会他而心怀愧疚。
可这些都是基于“他过得很好”这一前提之上,我可以尽情指责他,不用背负任何心理负担;也不必将他作为牵挂,只需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可现在这算什么?
很多曾被我忽视的片段一夕重返——北城销声匿迹几年后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他参加一场慈善音乐会,他宣布退役,自此转为幕后;初见宁树时他看着台上排练的北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强弩之末”;还有他曾爱不忍释的三把琴……
迈下曾许愿要将毕生光阴奉献于此的演奏台是什么感受?他可曾回头?
当被问及退役原因,只轻描淡写地说“累了,以后想以作曲为主”的时候,会是何种心境?他有没有难过?
我看着窗外苍白的月亮,它使我想起话剧赛那天,后台休息室里,落在北城身上的也是这样的光。
面对我咄咄逼人的质问,北城半句解释也没做。
“坏就坏了吧。”
那时的他,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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