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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愤怒、心疼、委屈,以及恐惧,总觉得这是某种诀别前的坦诚与自我抹黑,说完就该挥挥手,走分道扬镳的阳关道或独木桥。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冷漠得不像我。

“所以北植——”他半阖的眼睛睁开了,喘不过气似的扯松了细窄的领带。“就算这样,你也不肯躲开我么。”

“是。”

“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根本不用想。”

如果说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那我就是飞奔着赶在稻草落下之前抬起它的人。

“因为我很好,是个一点也不糟糕的人。刚巧你是个混蛋,就像磁铁异极相吸,它是适用于整个时空的物理规律,所以我注定会向你靠近。”

我口上逞狠,心内却一片荒芜。

别这么无动于衷,我看着他:我可以坦然接受你的主动离开,可你不能推开我让我走。

“你这样比你生我气还让我难受,我……除非你说你讨厌我——你讨厌我吗?”我跳下车,把斜挎包甩在背后,扶着车门俯身看他:“说你讨厌我,我马上就走。”

他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地一眨眼睛,说他不喜欢回答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就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甩上门,这本是一个寻常的动作,可那“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高亢,我看着光束中被气流卷起的细小尘粒,那余震几乎波及到我心底。

我绕至车前,双手重重撑在引擎盖上:“你不是觉得自己亏欠我么?那就还啊,怎么才算还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预想中的痛快有,可我分不清是痛多一点还是畅快多一些。我忽然懂了自残者们用刀划过皮肤时的心情,原来不止伤害别人有快感,伤害自己更胜一筹。

我转身就走,再多看他一眼我都要维持不住虚假的平静了。

“还没遇见你的时候——”身后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我没回头,听他一步一步靠近我。“我经常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北城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猜也是。”

我脚步一滞,他也随之在我几步之外站定了。

“你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初次见你我想和你开玩笑,可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坏人。”

他站在我身后,与我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交叠了,重合的区域颜色要深一些,若不仔细观察,又像是只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影完全纳入了我,在墙上的世界里,我们合二为一。

“所以我放弃了,我猜你讨厌我,我没想到我会那么快再见到你。那时你装作不认识我,分明怕我还要站在我身边,不让我靠近你姐姐。”他的声线平稳而缓慢,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偶尔被风吹过来,一眨眼又消散。“我很矛盾,想要靠近你,可我知道我不应该。”

“我原本真的只打算让你在我身边留一天,然后就放你走的。”

他缓缓向前一步。

“可你送我一罐糖,橘子味,你最喜欢的味道,为什么?”

两步,鞋跟点地声重叠了一次心跳,像是他踩中了我的心脏。

“我刻意不和你联系,你大概很快就会把我忘了,一年、半年?或许过完那个夏天。”

随后是第三步,不需要风的加持,我已经能看见那些轻薄的白雾自我左肩淡淡升起。我清楚地知道,他就在我背后,是一回头就能拥抱的距离,我应该逃开的,至少不该停在原地。可我站在这里,任由他冰冷的吐息海水一般将我淹没。

“时隔三年,你又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我狭起眼睛,终于看清了矮小的围墙上色彩斑驳的是什么,那是一大片褪了色的涂鸦,过于抽象的图腾张牙舞爪,我浅薄的审美无法欣赏。但我看见了灯光所能照射的边缘地带隐着几行小字,是歌词,来自一支极其小众的迷幻爵士乐队,恰好我最喜欢的那首。

“哪怕是昙花一现的虫洞

哪怕离散在各自的时空

我有百年的孤独

幸得你一刹回眸”

我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高啊,我收回视线:只要每次你走的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我可以守着那个眼神等你一百年。

我真挺没出息的吧,我想。

“宁树……”我把脚下的石子踢到对面。“如果不是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我会怀疑是被你偷看了。”

因为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我觉得他迟早会把我忘了。我,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屁孩,像只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猫小狗。偶然遇到了,就逗它玩一玩,抱在怀里喂它吃一条肉干,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就是所有的剧情。

可这一回我猜错了——错误人人避之不及,可我为什么笑了起来,像个撞坏了脑袋的大傻子。

“说实话,我也觉得你这个人很糟糕,通俗来说就是撩完就跑,最可恶的时候你既不来找我也不让我找到。”我指着墙壁上他的影子:“你需要接受批评,你需要反省。”

他淡淡地:“嗯。”

“我骗你的。”我声音低了下去。

我看着墙面,看着我们重叠的身影,想起他第一次教我执弓的场景,仿佛我们出自相同的模型,他是大一号的我,我是小一号的他。

“你说你不讲道理,其实这没什么,我妈那种仙女也经常不讲道理,天花板漏水非怪我个子长得太快给戳的;唔,脾气是挺差的,不过我舅舅比你更差,你和他比简直不值一提;私生活混乱,嗯私生活混乱……”我有点尴尬,决定装疯卖傻。“生活作息还是要规律才行。”

背后巨大的阴影倾身而下,那浅金色的发梢滑落在我左肩,剪碎的缎子一般柔软地弯折,泛着似水的光泽。他眼角勾着一点不闪不避的笑意,微垂的眼睫稀疏却纤长,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像是那种水丝细而绵密的梅雨天里,刚好可供我一人避雨的屋檐。

他缓慢地一眨眼,说:“嗯。”

我曾无数次地因为他的喜怒无常而委屈,而当他轻轻弯起眼睛,用这样如水的目光将我纳入眼底,那些不甘的、埋怨的、辗转反侧的情绪,便忽然藐如冰山一角,杳似沧海一粟了。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宁树,你不是扫把星。”

你是我短暂的十几载年华里,最奢侈的浮光掠影。

他在漫天的星辰下低头,刀刻般的下颚线卡着我的肩窝,吐息间始终渺茫的雾气藉由这个距离扬起,令我看得格外分明。

像是山巅之上化不开的冰雪,他冰凉的鼻尖从我耳后一掠即走,宁树鼻音浓重地应我:“嗯。”

我在铺天盖地的雪松冷香中浑浑噩噩地想:原来他只是看着锋利,其实一点也不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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