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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问起他与李女士的过去,他总有一千种方法岔开话题,仿佛那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是不可告人,需要守口如瓶的东西。
现在看来,大概那也只是他逗我玩的手法之一,我说往东,他便要往西,所以当他勾着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失策了。
“可以啊。”他说:“我从高一开始暗恋她,尽管那时候我故意不承认。”
“她有家庭,这种暗恋很荒谬,我觉得自己特别恶心。我不偏科,可为了避开她还是故意选了理科,但是没用,爱就是爱,不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能消失的感情。”他很坦然地看着我,没有一丝一毫需要停下来组织语言的犹豫:“没有她我早就辍学了,没有她我也许已经死了,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客厅的窗帘未拉起,隔着通透的玻璃能看见流云随风游散,星空像是蒙了一层雾那样模糊,另一种不属于黑夜的光逐渐亮起,我想是天将明。
“她像一个英雄——”
苏羌的目光像是水做的,流淌而过时不会留下痕迹,只有沁人心脾的温柔久散不去。
“人人都爱英雄,我也不例外。”他说:“她就是我的大英雄。”
英雄,这是一个在当代社会提起会显得幼稚可笑,但我却并不陌生的形容。我并不会轻易地对什么人使用这个称呼,可毫无疑问李女士也是我的英雄,但这意义与苏羌口中的不同,可我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有那样一个哪怕不听不看也无法忘记的人。
深冬的晚风将我裸露的手脚腕吹得冰凉,可我感受到一种灼炙,来自于我心脏,烫得我眼眶发热。
“我喜欢的人,是很多很多人的英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发出了声音,并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我掌心按在膝盖上,罕于吐露心声的习惯使我几乎坐立难安,需要施加外力才能好好坐在原地,才能做出使人信服的郑重。
“他就像那种救世主一样……”
背负所有人的期待与质疑,人们爱他、敬仰他、羡慕他,也有人恨他、抹黑他、诅咒他。
“可是我一直在想,他救了那么多的人,谁来救他?他忍受那么多谩骂,谁来帮他说话?”
苏羌慢慢坐了起来,胳膊搭在我肩上,我才发现我在发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自我袒露的羞耻,但绝不是出于害怕,尽管我那从未宣之于口的祈愿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我说:“我想成为他的英雄。”
“不需要是大英雄,当个小小的我就知足了。”
因为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成不了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可如果能在他迎着风浪而上时对他说,你尽管去吧,虽然我只有这一艘小船,无法为你保驾护航——况且你也根本不需要我吧——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能战胜风浪,也足够我将你打捞而起了。
“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我问他。
苏羌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揉了揉我的头顶:“那你可得加油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好,梦境是前所未有地平和。梦里有玫瑰色的天空,宁树背身而立,指间的烟雾袅袅直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任由我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打量。
如果我能这样一直看着他……我猛地睁开眼睛。
闹钟响了,靠。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除了跟着国家队集训的米三顾不用参加,所有人在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时都宛如被扒皮三层,满脸“刑满释放”的疲惫与喜悦。
从监考老师那里取回手机,刚开机就有消息弹出来,除了***和这手机的原主人没人知道这个号码,而杨一淳和西柚此时正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等我,不用点开我都知道发信人是谁,当即就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寒假能有多少时间归我。
连文字都是陈述语气的疑问句,我脚步有点发飘,回复的内容却十分口是心非。
——作业可多了,再说吧。
杨一淳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你考得很好?最后一题我们两个都没写完。”
“那题我也没做出来。”我收起手机。
“那你笑这么开心?”
“因为我积极乐观。”
“滚蛋!你小子肯定是算出来了,快快,和我们讲讲解题思路。”
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先把西柚送去了舞团,我和杨一淳路过网吧时进去双排了几把游戏,等出了门才发现天都要黑了。我用他手机给李女士打了个电话说我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家,不用等我吃饭。他就在旁威胁我寒假要是不请他吃几顿好的,他就要向李女士告发我私藏手机。
“行,你先把你想吃的列一张表,等我拿了红包就来宠幸你。”
他喜庆地绕着我骑了一圈:“爸爸我爱你!”
和我的傻儿子分开后我一路上都骑得相当悠哉,路过每个拐角都会特地放慢速度,拿手机往里照一照,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还是害怕着什么人会从那儿走出来——然后就照出了一个几乎已经被我忘记了的人。
他还是理着一个板寸,表情有点欠揍,与上次不同的是没再光着膀子,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他腰侧仍夹着一个篮球,另一手捏着烟,一抬头看见是我,就把球往后扔给另外两个人,趁我还在愣神的时间抓住了我的一侧手刹。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辛辣的烟雾吹向我的脸:“终于堵到你落单了。”
我单脚踩地以保持平衡,迅速地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有事?”
“也没什么事。”他见我没跑,也拿开放在我车上的手,轻松地笑了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说话时带着南方人那种我学不来的斯文,中和了他面貌上的逼人戾气,居然还显得挺有礼貌的,我有点郁闷,忍住了想直接和他干一架的冲动。
“那说完没有?说完我走了。”
“怎么还是这么暴躁……”他目光落在我校服上,忽然笑了。“原来你是一中的学生,哇,学霸啊。”
我大概被他当成了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宝宝,上次见他我就想揍他来着,这次分明也只是看在他还算客气的份上才耐着性子听他有什么要讲,却显然被他误解为紧张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摊开双手俯视半坐在自行车上的我,露出一个极具迷惑性的微笑:“我不是坏人,不抢你钱也不会打你,我就是蛮喜欢你的,你别害怕——”
我怕你个皮卡丘。
他离我太近了,已经远远超越了我能忍受的距离,我刚要站起来给他一下子,扬起的手忽然被人捉住了。
我呆呆看着那个走路没声儿,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被他十分自然地一把揽住了双肩。
“别招惹我弟弟。”他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右手十分熟练地把玩着一把银光熠熠的短军刀。“我也不想跟小孩动手——嗯,你叫佘茗是吧?我和你哥还有点交情,这事如果被他知道,你猜你的乐子大不大?”
在被叫出名字的那瞬间,板寸脸上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渐渐没了,他有些犹豫地看了我身边的男人一眼,没再说什么,喊上那两个人走了。
这就完了?我十分茫然,几乎想扭头目送他们离开。这就好比我买了一张电影票,以为那是一部动作片,结果主角刚举起枪,却“噗”地吹出一个大泡泡。
等人走远,我才想起来从这人胳膊底下挣出来,我其实有点烦他多管闲事,除了宁树,我讨厌被任何人当作需要保护的孩子看待,可他毕竟是好意,所以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谢谢。
“你还挺不乐意?”他像是在笑:“他们有三个人,真动起手来你能占到什么便宜,上次失踪还没闹够?你想急死你妈。”
我承认他说的都在理,可我就是非常不喜欢他这种神神秘秘却还要装作和我多熟似的语气,原本就还憋着气,一时没忍住呛了他一句。
“你谁啊你?管那么宽。”
他再次抓住我试图挥开他的手,拇指捏了捏我掌心,这动作太熟练了,仿佛曾对我做过很多遍,那种没着落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我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他摇了摇我的手,像是讨好:“我声音你听不出来么?”
我非常地吃软不吃硬,顿时就没办法对他摆脸色了,盯着他帽檐之下的眼睛苦思冥想,摇了摇头。
“我是闻伍。”
听了这回答,我的茫然却有增无减,凭我的记忆力,如果真是熟人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他注视我片刻,也像是终于无奈了,偏头扯下口罩一侧的耳挂,遮掩之下的面孔带着令我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笑意。
熟悉是我曾在这样纵容的神色下“仗势欺人”了好几年,陌生是那过去轻快明亮的眼眸如今却蒙了尘似的沉重。
他低下头,在我掌心里亲了一下。
“你以前叫我武大郎。”
我怔怔地看着他,连呼吸也不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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