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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几年,李先生和李女士还没握手言和之前,两人总是错开时间回家。那时候没有专车接送,我和李女士要转好几趟大巴才能到山脚。我其实不怎么晕车,但漫长的颠簸与车内凝滞的空气让我难受,一下车往往先吐了个死去活来,手上还死死拎着李女士大包小包的“一片孝心”,手指和掌心勒得通红,被寒风刮出了眼泪,连吸鼻子的力气也没有。

那时候,我总是站在入口处最大的那颗叫不出名字的老树底下,期盼着外公赶着牛车下山的身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出现。

只是后来不再需要牛车了,我也再没见过那些威武的老黄牛。再后来,奢华的牛棚腾出来做了鸡窝,那时我才知道,外祖养牛不为吃肉,也不为卖钱,只是为了能在每年固定的某个时候,足以慢吞吞地驮我们上山,好叫山间湿软的黄泥不弄脏我过年的新鞋。

小时候街坊邻里见了我总要叹一声可怜,但我并不认同,我一直都有很多很多的爱,我或许贫穷,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富翁。

外婆大老远就看见了上山的车,围裙都来不及摘就跑出来等着,摸着我的脸不住说我又瘦了,我弯下腰任她触碰,叫了一声院前正拎着只大公鸡的外公。外公话很少,见了我也只是点点头,视线随即落在苏羌身上,似乎是审视了一番,然后问他:“会杀鸡吗?”

正准备介绍苏羌的李女士:“……”

别说杀鸡,我看苏羌可能连鸡毛都没拔过,他那双手一看就是拿笔的,我忍不住出声解围:“外公,我来帮……”

“会。”苏羌把羽绒服递给李女士,挽起袖子向外公走去:“给我吧,您告诉我厨房在哪就行。”

外公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苏羌应一声“好”,低眉顺目地领鸡而去,外公肃穆的脸上这才松动一些,看着像是笑了一下。外婆松开我,用方言骂了外公两句,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拦住苏羌不停说这不是他该干的事情。

“没事,我父母也是农民,这些我以前都常做的——您别沾手了,先去休息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李女士和我一眼,忽然叫:“妈。”

这本该是很轻的一声,可一时间所有人交谈的声音都中断了,我看见外婆的眼眶猝然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答应。

我不禁有些唏嘘——过去这些年,虽然他们从没说过什么,心里想必一直在为小女儿失败的婚约担忧着——何况李女士还拖着一个我。

老一辈还停留在“男人必须娶妻,女人必须嫁人”的旧式思想里,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有个携手一生的人,互相扶持,彼此照顾。毕竟人生路长且多艰,因为他们走过,所以明白一个人走会有多辛苦。

正出神时,一撮细碎的白灰打着卷从我眼前飘过,我有些迟钝地扫了扫头发仰起脸,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大佬在楼上抽烟,然后我愣住了。

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说“站”似乎不大合适,因为她倚着围栏扶手,大半个身子前倾着探出,是个半站半趴的姿势。见我看她,便取下唇边的香烟,俯首悠悠朝我吐出一口白烟,眼尾用黑色的细线勾勒出上挑的弧度,笑时便显得分外惑人。

我声音陡然变了调,大概破音了:“李子甜?”

我得解释我为什么用的是疑问语气,都说女大十八变,以前她成天在我跟前转悠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乍然“久别重逢”,还真是有点不敢相认。

她从前就漂亮,扔在人群里也是那种漂亮得很明显的类型,可如今她显然又进化了——少女独有的最后那点青涩的傻气退去,不笑时总是显得冷淡的眉眼被明艳的妆容压住了,化作另一种近乎锋利的美,简直叫人不敢坦然与她对视。

“嘿——”她手托着下巴,俯身时棕色的发丝被风扬起,我先前光顾着看脸了,这会儿才注意到她居然理了个极其利落的短发,冲我一挑眉:“还真是你啊。”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的抽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剪了长发,我傻站着看她,忽然无法将她与我记忆中那个马尾飞扬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某种哀伤的神色从我脑中一闪而过,阴差阳错地重叠了李子甜此时向我低垂的眼——何其惊人的相似,闻伍曾两次在月影斑驳的树下那样看我。五年前他说:“别忘记我就行”,五年后他却说:“对不起”。

“真是怪久的。”李子甜的脸在烟雾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身后鲜红的屋顶之上是燃到尽头的晚霞,衬得她面如白纸:“一眼没看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无能为力,像个企图呼救的失声者,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只言片语。

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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