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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热的诶……”我手指勾过包装袋,晃了晃里面的食物。“掐着饭点送来的,不是给我的?那是你自己要吃?”
他往后躲了一下我捏着烤翅的手,面无表情。“坐好。”
得寸进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我对此深有体会,于是依言坐正了,在盘起的腿上铺开一张旧报纸,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与我规矩的坐姿不同,离开工作的宁树看起来不再像台事事经由精准设定的机器人,他姿态放松,整个人看来有种疏离的慵懒。
他钟情后仰的姿势,双眼微眯注视着简陋的荧幕,任由流动的暖色光影在他脸上来来去去,他仍旧保持着冷漠,如同极地的寒冰那样不为所动。
画面中,Theo和Mathew正面对面泡在浴缸里,赤身裸体,他们谈论着外面的世界,一个神情不屑,另一个隐含不安。Theo手中夹着烟,忽然倾身靠近Mathew,像一个无需事先声明的恶作剧,他吻住后者,缓缓渡过去一口烟。
Mathew也随之上前,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背上满是纯白的泡沫,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Theo半张微侧的脸,和他潮湿的鬈发,温顺地垂在眉间。平日里总是桀骜的男孩此时紧闭双眼,竟有种异样的温柔,我心里蓦地一动,像是塌陷的泡芙溢出奶油。
我从没完整看完这部电影,总是出于各种原因被中断,只知道两个男主角和Eva有着这样那样的感情纠葛,因此对这一预料之外的情节展开而感到措手不及。
“看过原著吗?”
宁树忽然出声,我看着亲吻着的两个男孩,直到他们分开,又若无其事开始新的话题,才反应过来他在和我说话。
“没……”我咽下一口铺满芝士的柔软,转而看向他。“怎么了?”
“导演弱化了Mathew的同性恋倾向。”宁树没看我,搭在靠背上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我猜他大概是被Theo抽烟的画面唤起了烟瘾,却苦于地下室缺乏通风条件而不得不忍耐着。“原著里,他先爱上的是Theo。”
“啊……”
我不知道他忽然说起这个的意图何在,又觉得这样回应未免显得敷衍,只得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要是不改就好了。”
“好?”
他终于偏转视线,尽管那是很小的弧度,但那目光直白,与他总是意味不明的问句不同,他灰色的眼睛直来直去,不知婉转,从不给我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任何感情,无论能不能得到主流的认可——”于是我只能坦白回答:“都有表达出来的权力,不是吗?”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被他的目光镇压着,手足无措却不想被看穿窘迫,欲盖弥彰地捏起一根薯条,刚往嘴里送,却被人捉住了手。
他猛地靠近我,如同Theo靠近Mathew,毫无征兆,不容拒绝。他握住我的小臂,将我咬在唇间的薯条挣出来,看着断面上我的齿印,轻轻笑了。
“饿了。”他说着,低头叼走半支薯条。
油渍在他微张的唇缝留下印记,拖出一道湿润的光泽,几乎软化了他不近人情的唇部线条,让我产生异想天开的错觉,觉得宁树或许是可以靠近的。
那是第一次,我生出想要吻他的冲动。
我向来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多么巨大的差距,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可前有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即使都是不堪一击的神话故事,我却总忍不住地想——万一我能跨过去,万一呢?
可异想天开总是不能长久,时不时就会被现实打败。
那时候,他用看似袖手旁观的态度看我跌入柔软的地毯,不至于睡过头而饿出胃痛;这一次,他不动声色为我挡下一记撞击,不至于因莽撞而遭到谴责。
他一直在迁就我,我知道的。
我的喜欢其实很幼稚,我也……知道的。
宁树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挑出几张手稿,略作思索似的抽了口烟,持烟的手同时也夹着笔,一弹烟灰继而在纸上划下长长一道。
“这个主题不拍。”
外界对他独裁的报道并非捕风捉影,话音方落所有人便散了开来,各司其职去了,没有人提出质疑,更不会有人反驳——他沉默是悬而未决,开口必定一锤定音。
他抬手召来助理,后者当即训练有素地弯下腰来,侧耳听宁树吩咐着什么,手指在pad上点得飞快,不时重复着点头的动作。
我其实想问为什么,可使用耳语交流说明这是个应当回避的场合。我不敢任性,不敢不懂事儿,毕竟这是他之所以愿意纵容我至今的原因,也是我仅有的两个优点了。
我摊开作业,方正的印刷体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不顺眼,忍不住又往窗外瞥。那里助理已经走了,宁树仍坐在原地,他嘴角衔着烟,吐出的白雾使我看不清他的脸。
落叶不像人,它们没有意识,对宁树毫无概念,被风指使着落在他肩头,不躲不避地。那双肩平直而宽,如同连绵的冰原,枯黄堆了几层,他也不去掸,只看着朦胧的远山。
我慢慢趴在窗檐。
他很近,我十步之内就能靠近;可他又很远,像河流那端的高山那样远。
薛定谔有只既死又生的猫,我有个既近又远的心上人。
薛定谔借此阐述了量子叠加态,我对宁树的所思所想却毫无头绪。
所以我注定无法成为什么伟人,大概也很难有什么出息——我连告白都能失败。
我合上作业,决定找他谈谈。
却被北屿女士捷足先登了。
我本想回避,刚转身就被一个法国小哥叫住了。他是位灯光师,待人热情,平时见了我总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此时他愁眉苦脸,用蹩脚的英文询问我能否帮他举一会儿反光板,他实在缺人手。因此我说OK,OK完才发现我这个位置有点微妙——宁树就在我身前不远处,我恰好处于他的下风向,无论那边说什么都能顺着风飘过来,反光板再一挡,他压根发现不了我,简直是个偷听的绝佳地形。
我有点儿尴尬,刚想让小哥另找帮手,却被姑姑低声的一句询问拽住了脚步。
她语气急切:“宁老师,这个主题不是新系列的主打吗,为什么砍掉?是觉得北植太瘦了,还是气质不符?你相信我的团队,这些化妆和后期都可以解决的。”
我忽然就走不了了。
“是太瘦了,”宁树点了点头,垂手掐熄了烟——我发现他从不在女士面前抽烟——说:“不过不是因为这些。”
“那是……?”
“春季款太薄。”
宁树放下纸笔站了起来,将原本搭在膝上的羊绒毯递给冷得不停搓手的姑姑,整个人陡然暴露在人造的白光之下,欠身时的侧影薄如开刃的弯刀。
“他感冒没好全,鼻音重的像哭过,听他说愿意效劳——”
他捏了捏僵硬的手指,笑得轻描淡写:“就跟我欺负他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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