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62(2 / 2)

加入书签

“别拿那种话激我,也没必要这么试探我,我会……很难受。”他闭了闭眼睛,说:“除非这是你想要的。”

在我九岁那年,海伦娜的葬礼上,我用他食言的承诺讽刺他,欣赏他同现在如出一辙的哀伤神色,又痛又快活。我想他对我的判断是错的,我既不善良也不包容,从小就记仇,哪怕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你爱我?”我点点头,平静得自己都难以置信:“你爱我你从来不联系我,你爱我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他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痛苦,我强忍住一瞬间涌上想要道歉的念头,冷冷地看着他。

“我给你打过电话,空号。给你写信,你从来不回,寄到你学校的礼物也都原样退回……我联系到你的老师,她很警惕,关于你的事情一点也不肯说。我去问Catherine,可椿林不让她告诉我。”他说得很慢,显得有些犹豫:“我能理解,我是不该再去打扰你们的生活,所以我——”

我怔了怔,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接触到我的目光,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仿佛一刹那抖掉了什么不合时宜的情绪,随即无关痛痒地冲我笑了笑。

“哎,我说这些干什么……牛奶不喝了吗?我去,嗯,洗杯子。”

“洗什么杯子,这么大个酒店,客房服务难道是摆设吗?你坐下。”我指着他,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态度有点过于狂妄,又收回手:“把话说完。”

他脾气倒还是好得很,闷不做声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笑意逐渐淡了,忽然很轻地说:“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我的心猝不及防狂跳起来,太用力了,一下一下几乎砸得我胸口生疼。

“一会儿你爱我一会儿你以为,你凭什么这么以为,你又有多了解我?”我几乎是低吼出声。

他又露出那种近似挣扎的痛苦神色,避而不答我的质问,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处,那是一种照单全收的姿态,我坚信哪怕我下一秒冲上去揍他,他也绝不会躲一下。

都说血浓于水,可即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见了面也会停下来寒暄问好,羁绊深如血脉,也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断就断吗?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或多或少,或深或浅,不能说也不敢说的那种,所以作为孩子,我就该全盘接受他的选择,还要“善解人意”地回一句“没关系,我理解”吗?

可看着他不动声色的侧脸——眼窝深陷,骨骼之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肤铺着,先前几次我只觉得他瘦了,兴许是忙的,现在才恍然,那是他缠身多年的病痛所致——我又没办法向过去那样,对他大吼大叫地发出火来了。

“空号是因为换了号码……”我把剩下半杯牛奶喝了,在他视线回转时低下了头,不想承认自己再一次选择向他服软了。“我搬家了,先前的房子两个人住太大,你写的信当然也收不到了。”

“还有你说往我学校寄的礼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从来没人通知过我。”我一气说完,竟感觉如释重负。“那个时候,关于你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海伦娜的葬礼。”

那时我满心嫉妒与怨恨,口不择言伤了他的心,现在想来将他推得更远的,大概也是我自己。

他没说话,维持着怔愣的神情看我。

他眼眸泛着潮湿的光泽,如同雨后的湖泊,我不由得软了声音:“我……没有不想见你。”

本来我才是总在他面前手足无措,时常哑口无言的那个,然而他嘴唇几度开合,却失声似的,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像是换了我的角色。

而我一旦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手上,“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四处求医,是吗。”

他不回答,不动声色地看人时竟瞧着有些冷漠,目光略微向下与我相视,眼皮薄极了,好像比刀刃还要薄上一些。我隐隐感到了压迫,这才想起,北城原本就是一张不近人情的面孔,只是因为他时常带笑,谈吐温和,冲淡了他原本疏离的气质,还以为他永远都不疾不徐,不知烦忧。

可或许是恃宠而骄,他对我的纵容使我并不畏惧于此。

“你出国之后,刚开始的一两年,你说你联系不到我,我可以理解。”我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可是后来呢?即使你和姑姑的关系缓解,甚至回国发展,你有主动找过我一次吗?”

我看着手边的玻璃杯,残余的牛奶不依不饶地攀附着杯壁,一片模糊的痕迹,看得再久些,视野也迷蒙了,我差点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问他:“为什么?”

他喉结微动,像是思考了片刻,终于放弃那些漂亮而又委婉的说辞,直白地回答了我:“怕你会说要见我。”

我麻木地点点头。“是从车祸后吧,你就不再尝试联络我了。”

他不动如山地坐着,闻言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左手细微地一抽,很快,像是条件反射下的动作。

“宁树都告诉我了……”我看着小提琴手那只半掩在衣袖内的手掌,只露出枯瘦的五指,相较于右手,它单薄得显而易见,甚至连肤色也更苍白一些——如同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一般。

“你怕我知道你出了车祸,怕我知道你的手废了,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所以你干脆消失,让我找不到你,我们谁也找不到你。听起来真伟大啊,你以为我会感动吗?”

“北城,你太可恶了。”攥住他试图触碰我的手,想要一把挥开的前一瞬却感受到了掌心下的轮廓,那腕子窄得出奇,我下意识松了劲,却没放手,突然间出离平静了。“姑姑和我说她也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我急得要命,可只能看着他们四处打听,什么忙也帮不上,像个废物似的。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你就那样平静地露了面,宣布你要退役,说你想要回归家庭。我才知道,原来你已经有了新的家人,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我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所以你不要我了。”我喃喃道:“可是凭什么,我再怎么不好也是你的孩子啊……我说想见你的话,你可以说你很忙,说你暂时没办法来看我,随便什么借口。是,我是不懂事,小心眼,爱吃醋,但看在我那时候年纪小的份上,你不能哄哄我吗?”

“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只要给我一点消息,一点希望就行……”

我轻轻放开他的手,“从没有人像你让我这么难过,我宁愿你骗我。”

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就这样任由这些卑微的话语出了口,像是把自己踩在脚下,又跪在地上挖出了心脏。

更无法理解的是,沮丧之余,我却并不怎么后悔。这么多年我始终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方才我才知道,原来我等的是这个——即使不是太体面的结局,但我终于毫无包袱,无需再负重前行了。

松开至半途的指尖被仓促却慎重地反握,试探似的,缠上绷带的手只是寻常的姿势勾住我,却由于过于病态,看来就像痉挛那样,弯曲成夸张的僵硬线条,不让我走。

原来这双碧绿的眼睛也不总是静若止水,它们也会汹涌如潮,直到熬红了眼眶。

北城近乎是哀伤地看着我。“Eli,你知道的……”

我开始觉得恍惚,被他这样注视着,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纷飞的大雪缓缓消融——即使这里是温暖的南方,道路两旁的大树甚至还残留着来不及变黄的绿叶,被四方的窗框住了,眼角投去余光,如同一帧以假乱真的电影场景。

于是我再也分不清孰真孰假,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北城的怀抱也想不起来了。

“我最不愿意骗的人就是你。”他低声说。

脸颊倏而贴上一抹冰凉,意识到那是什么,我一时间怔住了。北城双唇干燥,说话时气息却潮湿灼热,他亲吻我侧脸,像对待一个最心爱的小孩。我忽然就没有力气再去计较什么了。

因为有时较真并不会让日子变得轻松,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个词叫做“得过且过”。想来人的一生漫长,能够完整度过便足以道一声“万幸”,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眼下的温暖是真的。</p>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