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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爱你让我觉得很累。”李女士紧紧地拥抱着他,以一种与动作截然相反的生硬语气:“你做不到让我信你,而我也不愿意等你,不如就这样吧。”

北城先是茫然,像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继而是难以置信,很快又变成张皇无措。“小孟?”

李女士松开他,慢慢站起来,抓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我说,就这样吧。”

“我不想爱你了。”

是和她每次说“周末去看电影吧”殊无二致的口吻,我借着绯红的余晖仰头看她,依稀还能看出一点笑模样。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她的温柔嵌入骨髓,从一而终。

北城始长久地注视着窗外,如同老僧入定。我没有计算时间,只觉得他真是哭了好久好久。

人的眼泪会有这么多吗?

我拱起脊背,俯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而胸口的闷痛并没有因此而缓解,像是他哭多久,我就要痛多久。

再见到北城,宁树几乎是震惊的,我绕着个子已经和我差不多的少年走了一圈,对于自己没带手机,因此无法留下他这个珍稀的表情而感到痛心不已。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看完了?”宁树越过我们:“现在你可以走了。”

“站住。”北城第一次用上了稍显强硬的口气,然而却没能保持到下一句:“Lynn……她怎么样了?”

宁树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僵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进来吧。”

原来看似无坚不摧的宁树也曾有他的软肋。

宁林是被绑在床上的,身旁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见宁树回来,为首一人上前和他说了几句什么。宁树沉默听完,转头对北城说:“刚打了镇定,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宁树在看北城的时候,顺带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者,北城在这儿求学四年,再笨也学会法语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地翻译一遍。

难道他能看见我?

我顶着一头雾水,跟着北城走出去老远,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出奇:眨个眼就能做到的事儿,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等明天。

宁林的状态很差,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她连宁树都不记得了,却总能一眼认出北城。她总是问,查理,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北城坐在距她一米之隔的窗边削苹果,切成小块,一碟交给护工,另一碟随手摆在窗台,他总不记得吃,因此都便宜了我。我趴在窗檐上吃氧化成浅黄色的苹果,看仰躺在院落长椅上少年。他五指张开,将手稿盖在脸上,如同沉睡般久久不动,可我知道他醒着。

“你会好起来的。”北城低头擦拭着手指,“Helena还在等你去中国看她,她养了五只狗。她说你也喜欢狗,对吗?”

宁林说:“你还是不肯回答我。”

于是北城不再说什么。

我从一楼的窗台翻出去,脱下校服外套,轻手轻脚地在宁树身侧半蹲下来,好为他挡住落在他手臂上,树荫间跳跃的光斑。

那是堪称平静的一段时光,连风声也是温柔的。

面对北城的撩闲,宁树一般选择无视,实在烦了也会问他什么时候滚蛋回国。但我看得出来,因为北城在这里,宁林开始接受戒毒了。我想他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希望北城走。

宁林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叫他一声Leo,或是小树,宁树从来不回应,仿佛一点也不关心她疯不疯傻不傻,可是一旦避开人群,第一时间去找医生的也是他。

那段时间大家都沉浸在宁林有望的康复的期待中,连我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几乎也要以为她真的能如期参加宁树的毕业典礼。

放下负担的北城也能提前回国,避免那场车祸,或许还能挽回李女士,让我的生活回到原本的模样……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历史也并没有改变,它依然沿着既定的轨道一路前行,罔顾所有人的意愿。

我亲眼见到了那个在所有影像资料中都不甚清晰的画面,宁树稍显冷淡地勾了勾嘴角,对前来报信的同学说:“这不好笑。”

宁林自杀了,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那是法国的冬天,她穿着一身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纱,坐在二楼的飘窗上,身边丢着几个废弃的注射器,死于过量摄入毒品。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取得这些分明已经被销毁的东西,又是将它们藏在了哪里;看似配合的就医态度或许也是她的计划之一,为了使我们对她放松戒备。

居然是场精心筹划的赴死。

那天早晨她醒的格外早,久违地化妆打扮,早餐过后还亲自将我们送到门外,嘱咐司机要挑最不拥堵的路路线走,千万不要耽误了她儿子的毕业典礼。她甚至破天荒地在宁树脸侧留下一个吻,趁着少年发怔的片刻,还见缝插针地调侃北城是否也需要。北城顿时有些尴尬,又不敢直接拒绝,生怕刺激了她。她见他一脸紧张,反而笑了,恶作剧得逞似的,提着裙摆风情万种地转身离开。

“我的礼服还没送来,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可她到底没来。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如我所料,是个美人。她斜倚墙壁,双腿伸出窗外,长长的裙摆时而随风舒展,如同白云织就的飞流。铁线莲不知收敛,横行无忌地攀附窗檐盛开,流金似的日光倾泻而下,她坐在锦簇花丛,像个午睡的精灵。

我蓦地想起宁树曾对我说,紫色铁线莲的花语是——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也不知道她临别之际,想要得到的是谁的宽恕。

我看着葬礼结束后独自撑伞回家的少年,和坐在台阶上,如同往常一般徒劳拨打李女士电话,雪人似的青年,随即他们相遇了,于是从这一天起,开始了宁树最黑暗的一段岁月。

那天果然又下起了雪。

宁树扶着垃圾桶吐得死去活来,哪怕他都这副熊样了,也还是很要面子,命令北城至少离他两米远。等吐完了,北城面无表情过去地架起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我站在马路对面,忽然意识到这是哪一段故事,愣了一秒,立马冲了过去。风雪冷漠,一味阻拦我,我跌破了手掌,险些没能赶到。

“别,别坐这车!”我张开手臂挡在拉开的车门前,整个人都开始胡言乱语:“你们走路回去吧,走路多好,正好还能醒醒酒、聊聊天、强身健体不感冒。”

北城抬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忽然搂着宁树绕过我,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你能看见我?”他动作太快,我来不及阻挡,干脆也钻进车里,正好另一边北城正将宁树塞进来,我本能地一伸手,竟将他搂了个满怀。“我又能碰到你了?”

宁树并不理我,醉眼朦胧地看着车顶,一脸“近我者滚”,于是我放弃和他讲道理,越过他一把揪住了北城的衣领:“别装聋作哑,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听好了,现在,你们立刻下车,具体原因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你要是嫌累,我来把这醉鬼背回去,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跟我下车!”

北城眉眼弯弯,低头在我指尖亲了一下,我松了一口气,顺势放开了他的衣领:“好,那咱们快下——”

我话没说完,整个身体突然猛地往后倒去。前一秒还在“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宁树突然抓住我的双肩,一把将我推出了车外,在我即将落地时才松开手,冰凉的指尖极快地一勾我下巴,又在我想要抓住时收回了。

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层白白的雪花,如同细纱轻轻柔柔地蒙在我眼前。

“宁……”

“殿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笑了:“雨停了,你该回家了。”

北城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无比幼稚地一挥手,附和道:“Eli,准备好了吗?”

“我要叫你起床了。”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睁开了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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