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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暗自扣住了掌心,指甲深深按进肉里。
“对,我是说谎。”我慢慢呼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气,转回视线,对他笑了一下:“但你确定要听实话吗?”
他冷冷地看着我,目光深远而寂静,不容我逃避。我也不笑了,双手掐着腰来回走了几步,装作已经开始不耐烦。
“你听到杨一淳说的了吧,我状态很差,因为总是在琢磨和你有关的事情,可我马上要高三了。”
宁树在我这里,是笼中的鹰。
“我一直在考虑更委婉的措辞,但事实是,你妨碍到我了。”
从睥睨众生的万里高空落入凡尘。
“我确实在躲你,我不想见你,你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我有一种……嗯,很严重的落差感。我以前总觉得你高高在上闪闪发光,无所不能而又无坚不摧,我那时候特别崇拜你,还总想模仿你。可你慢慢变了,你开始一有空就围着我转,什么都要管,不过这些还不至于让我对你幻灭——”
在经年累月的退让与迁就里被“驯化”,习得不属于他的温顺与纵容。
“直到上一次,你露出那种,生怕我不理你的表情,那样的你突然就既不酷,也不厉害了。老实讲,我挺失望的,才发现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原来你也只是个没劲的普通人而已。”
我不想成为那个束着你手脚与灵魂的猎人。
“我烦了。”
我希望你是你自己,只是你自己,而不是北植的宁树。
“我不喜欢你了。”
相比于这个,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丁香还是北城,在某个瞬间,你对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类似于爱情的喜欢,就都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我坦然地与他对望,并不惧怕再一次被他看穿,我没有说真话,却也不全是假的。
我不愿意看着他为我改变本性,一想到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曾在他脸上出现,我就无法原谅这样装聋作哑的我自己。
“宁树,”我紧绷着脊背,声音却低下去,每个字都像风中颤动的鸦羽,我想我大概已经没有了虚张声势的余力。“我们别再见面了吧。”
夕阳在他背后跌落,拽着我的视野跌入泥沼般的暮色,如同某种启示,一个预言,我知道那是什么,却没有阻止它。我看着西沉的太阳,一并看着我消弭的好梦一场。
“我觉得很累了。”
夜幕昏沉,渐渐模糊了他的面目,他不发一语,只是看着我。我闭了闭眼,终于说出最伤人的那一句。话出口的瞬间,手指倏而痉挛着握紧,我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就如往自己心口插进一把刀。
我说:“我想考个好学校,按部就班,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今天还是没戴眼镜,知道他看不清,遂借着黄昏最后一丝暗光,肆无忌惮,以眼描摹他的轮廓。宁树……我在迷蒙的视线里茫茫然地想:可惜我双手空空,这么重要的道别时刻,口袋里连一颗橘子糖也没有,而你是我最不想草率对待的人。我思来想去,浑身上下,也就只剩这一颗心了,不值什么钱,仅有的那一点价值,是因为它归属于你。我只能捧着它,去祝你永远高高在上,闪闪发光,无所不能而又无坚不摧,不瞻前顾后,不患得患失——
此生都凌驾在世界之上,做那个最恣意妄为的王子。
我的王子。
宁树看着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眨眼,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在我的幻想中变成了雕塑,摆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让我能长久而坦荡地凝望,目光不必遮遮掩掩,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然而幻想毕竟是幻想,他忽然歪了歪头,像是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知道吗北植?你挺不讲道理的,你从没对我说过喜欢,现在却告诉我你不喜欢了。你这么喜欢物理,我还以为你逻辑不会有问题。”
他嘴角噙着一点刻意为之的,轻浮的笑意,像是将我心上的刀再往深处推入一寸。我知道他生气了,顿时感到一种行将就木的麻木,却还对他笑了笑。“那不好意思了,我物理学得不好。”
我在出声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好,这个笑必然将彻底激怒他。
他的动作快得像风一样,猝然将我藏在口袋里的手拽了出来,我来不及反应,被他用力按在身体两侧,手指凸出的关节撞在玻璃上,很重的一声。我原本握紧的双手无力地张开,腕骨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疼,意味着他没有对力度做任何保留。我近乎确信他要打我了,甚至在刹那间做好了绝不还手的决定。
可是他整个人陡然欺上前,掌心摊开,十指严密嵌入我指缝,将我钉在玻璃墙面与他身体之间,嘴唇蹭到我耳边。
“北植,你挺厉害的。”他语气平缓,与我相贴的胸膛却剧烈起伏着。“你真是知道该怎么让我难过,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
他钳制住我的掌心滚烫,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腕下急剧的脉搏,他的愤怒不加掩饰,前所未有,近在咫尺的侧脸紧绷犹如锐利的刀锋,我差一点就忍不住要转过头去吻他,去软化他的轮廓,继而让我这两个月的挣扎前功尽弃,一切考量与自省都变成一个笑话。
他脸庞抵在我颈窝,粗粝地喘气,过了好一阵,他忽然说:“你不服软是吗?”
我看着落在他肩上稀薄的月光,像极一块化不开的霜,居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担心他被这温凉的月光冻伤。我贪恋这一刻类似拥抱给的温度,隔了几秒才回答:“我是认真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再开口。
“好。”在窗外第一颗星星升起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他起身松开我,肩上的月光被他抖落在地上,又在他后退的动作里被踩在脚下。
上一次,大剧院的后台里,北城对我说“好”,然后离开了我;这一次,宁树也说“好”,于是我意识到,他也要离开我了。
可我知道,人活在世上,就是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循环往复,如同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可我也知道,人类的永恒,并不是真的没有期限。父母说,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有限的生命终将使他们食言;爱人说,我永远爱你,仍有许多人牵着手却走到了爱的终点。
我想别离是生活的常态,悲伤是因为我还没有习惯而已。
“别哭。”他掌心托着我半边脸,拇指轻轻揩去我的眼泪,最后一次捏了捏我的下巴。“我已经不会心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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