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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的位置比较靠里,在我背后是台立式空调,当我与佘茗不再交谈,机器低沉的嗡鸣声竟如在耳畔。他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下一点没擦干净的血渍暗沉,像是一颗自有意志的眼泪,倔强得迟迟不肯下落。
隔壁桌的谈笑声一阵阵传来,反衬着这一角的静默,我觉得对比残忍,可这种感觉是不讲道理的。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运行法则,不能因为你感到痛苦,就去指责那些笑着的人和他们的快乐。
好像总是这样,在有光亮的地方,人们可以尽情欢歌笑语而不被指责,却要强忍眼泪捂紧伤痕,等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再寻一个无人的角落。仿佛坦诚脆弱是种过错。
看他这副失意的模样,我不落忍,主动开口逗他:“哎,你吃醋了?你该不会暗恋他吧?”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excuse me?”。“……什么?他把我当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念头?这跟乱伦有什么区别。”
他急于和我掰扯,果然顾不上难过了。
看他跳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我起先想笑来着,可他随后那句“把我当亲弟弟”的杀伤力实在太强,我嘴角扯到一半,到底没笑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任何话题到我这里,最终都会指向宁树,就像江河总要汇入湖海。
我还记得丁香曾问他,我是他弟弟吗,当时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对自己的身份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我却掩耳盗铃了。我曾无数次地假设,如果李女士能凭空给我变出个亲哥,大概也不可能比他对我更好了。可我却没有佘茗的觉悟,竟还敢跨越雷池,得寸进尺。
或许是我脸色实在难看,佘茗先是震怒,随即又变得惊疑不定。“不是,我说什么了你要这个表情?”
我没理他,叼出被咬扁的吸管,偏头吐进垃圾桶,直接拿起杯子往嘴里灌,就听见他恍然大悟似的说:“难道说,你喜欢闻伍哥哥?”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下一秒我又觉得这小子比我更像戏精,适合当个编剧,写狗血文的那种。
我当真是用尽了毕生涵养才克制住想要喷他一脸的冲动,我咽下苏打水,一并压下冲到嘴边的国骂,尽量使自己显得心平气和,而不要又被他脑补成说中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我说:“不是。”
“嗨呀,你就别装了,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又不会到处乱说。闻伍哥哥那么好,平时又那么照顾你,你会喜欢上他也很正常,我能理解的。”
哦,那你还挺善解人意呢。
我按住自己突突乱跳的额角,他每说一句我的青筋就往外暴涨一分。“我说了,不是。”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他语气敷衍,一眼一眼地偷瞄我,过了会儿又说:“其实吧,在我们家,是我大哥当家,他思想很开明的,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会不接受你。说真的,你要是能让闻伍哥哥回家,让我跪下叫你嫂子都行。”
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气得头晕,早知道就不该对这家伙起恻隐之心。
“你闭嘴。”指着他的鼻子,我很少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可和他讲礼实在像是对牛弹琴。“首先,我不喜欢闻伍;其次,他不是gay,他喜欢我姐姐;最后,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你要是敢说你找我只是为了扯淡,我保证你不能站着走出这个门。”
“我——”
他强行把“操”字憋回去,看表情显然也很想和我打一架,但应当是真的有要紧事找我,舌尖扫过上牙床,很不服气的样子,却到底没还嘴。
“我,我想想要怎么说。”他面色挣扎,最终还是咬咬牙,朝我勾手。“你过来一点——我大哥有个当警察的老同学,前两天忽然带着几张画像找上他,说他手头一个案子可能和我们家有关。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个插画师,他还原了犯罪嫌疑人的长相和身型,经过信息匹配,其中一个嫌疑人……”
佘茗眼睑半垂,像是在看他嵌入血污的指甲,目光渐渐静止了。
“很可能是,闻伍哥哥。”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罪名?”
“涉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涉嫌贩毒。”
“啊。”我说,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这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我极少有像眼下这样彻底不知所措的时刻,大脑的决策能力如同转瞬之间被剥夺,无法为我决定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合适的。
马路对面是一中正门,这会儿已经放学了,人们鱼贯而出,每一张都是朝气蓬勃的脸。白蓝色的校服多少年了还没有变,毫无设计感可言,可有的人却能把它穿得好看,所以过去我总能在人海中一眼望见闻伍,和在他背后追着他打的李子甜。一个不是真打,另一个也不是真的在躲,而他们脸上恣意的笑容却都是真的。
这些记忆分明已经很久远,久远到本不应该被我清楚记得,可当我将它们唤醒,竟历历如昨。
所以我说:“我不信。”
“我也不信。”他双手撑在桌面,情绪激动,整个上身向我前倾。“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和我说实话,你和他其实是有联系的吧,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看着他,抬手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肩膀,有些自嘲地反问他:“他连家都不回,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告诉我?”
“因为他很在意你!”佘茗还是不相信我,以为我不肯向他透露闻伍的下落。“他高三最后那个学期,突然就不怎么带我玩了,我一开始以为他要专心冲刺高考,所以没空陪我,可是从那以后,他也不和妈妈,不和大哥亲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他连吃饭都尽量和我们错开时间。大哥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得胃病,一般会让我把饭给他送进去。有一次,我敲了很久的门他都没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就直接开门进去,可他就坐在书桌前,看着手机发呆。”
说着说着,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不加掩饰、全然直白的难过。
“他在看你给他发的短信,那么全神贯注,连我走到他跟前了都没有察觉。”
我想起来了,虽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但闻伍的确是从某一天起,忽然就疏远了我和李子甜。我一直以为是他们两个吵架的缘故,所以殃及了我。原来竟不是么?
可他那时既然在意我,又为什么要冷落我?
人的记忆力是很神奇的东西,我或许想不起来自己那时拢共给他打过多少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发过什么样内容的短讯,可那种反复试探又反复失落的心情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以至于当我我当空撞上佘茗通红潮湿的眼眸,久违的惶惑瞬间将我淹没。
“他那个时候,也不理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我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我极力回想着,却一无所获,将脸埋入掌心,用力抹去眼周的酸涩。“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身侧的沙发坐垫忽然塌陷一些,随即有些湿热的呼吸落在我脸侧。我拿开手,看他挨着我坐下来。
他轻声说:“我大哥说,二哥那时候,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身世?”
“北植。”他面容严肃,乌黑的眸子倒映出我的恍惚。他在桌下握住我颤抖的手,动作很轻,却很坚定。“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这件事情非常,非常紧要,我之所以愿意说给你听,是因为你对于闻伍哥哥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需要向我保证,你不会告诉任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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