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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他提笔写下隔壁小孩的名姓,笔势里的狂劲总收束三分,使我想起缓缓入鞘的长刀,凶刃的杀意暗藏,只余刀光微亮。

“夜雨闻铃,清泉为伍。粘人精虽然烦人,倒有个好名字。”

看到这儿,我差点笑出声。“闻伍”明明是就他爹妈取各自姓氏随便凑成的名字,却被佘茶引经据典,生拉硬拽,强行别有深意,滤镜简直八尺厚。

我笑着翻页,故事很快进行到夏天的尾声。

小男孩吹了蜡烛,正式达到七周岁,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与此同时,佘茶也通过一系列测试,跳级去了初中毕业班,岁数尚不满十一。

佘茶此人,聪明早慧,卓尔不群,按理来说智商太高的小孩,时间都投入到他天赋异禀的事物上,往往情商涨得就比常人慢些,又由于脚步一直比同龄人要快,因此与他同行的,都是些比他年长许多的人,他和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可聊呢?他在那些人看来,是异类,倒也谈不上被排挤什么的,总归是融入不进去,孤独就成了家常便饭。在缺失正常成长环境的前提下,像他这样的神童,性格一般不会太好,更别说长成一个多么开朗活泼的人。

可佘茶不同。

读他的日记,像看平地起高楼。他心思敏感细腻,身量成长得飞快,心性也成熟得飞快,但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心机深沉。

在读到这本日记之前,即使我从未见过闻伍和佘茗这位如父如兄的大哥,也约摸可以猜到一点他的性格,想来应当是自在洒脱的。

否则佘茗和我记忆中的少年闻伍,不会有那样澄澈的一双眼。

然而天长地久都有时尽,更遑论美好时光。

故事的第一个拐点发生在初秋气温微凉的深夜。佘茶的卧室带了一个小阳台,和隔壁同户型的那个房间相连,闻伍在第一次不请自来且没有被赶出去后,就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时常招呼也不打一个,想来就来。

那天晚上佘茶洗完澡忘了拿衣服,家里又没人,爸妈撇下他约会去了,他只好光着身子回房。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床上坐着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裸体瞧。

真的是直勾勾,佘茶往衣橱走,对方目光就跟着动,佘茶弯腰,那目光也跟着下移……饶是佘茶心理素质绝佳,也感觉到了尴尬。

他恼羞成怒,一穿上裤子就把闻伍按在床头揍了顿屁股。当然,没真揍,于是闻伍还以为是自己看了佘茶光屁股的模样,于是礼尚往来,他也想看自己的——不仅完全没看懂佘茶的脸色,还自以为善解人意地主动脱了裤子。

佘茶:“……”

乖乖,你别是个傻子吧?

他泄了气,把光屁股的小傻子拿毛毯一裹,卷巴卷巴推到墙边,抱来吉他,戴上耳机,专心扒谱。

那是一首Crowded House的老歌,他很喜欢,昨天扒了贝斯线,今天轮到吉他。佘茶时而弹时而哼唱,哪句觉得差不多了就拿笔在纸上记下。

那毯子裹得松散,一挣就开,可闻伍这小子非得一拱一拱,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过来,小脑袋抵着佘茶盘起的一侧膝盖,看他拨弦的手,看他开合的嘴,又看他用铅笔在五线谱上画下一个一个“小蝌蚪”。

佘茶手掌一盖,把他凑到琴谱跟前的脸推开,说:“睡吧,给你唱歌。”

闻伍被他抱到枕头上安置好,乖乖闭上眼睛。

右手扫过琴弦,佘茶并不开口,用吉他代替了原曲的人声旋律,直到来到他最爱的那一句。

他轻声唱:Hey now, hey now.

Don’<B>http://www.wuliaozw.com/<B>’s over.

脸颊陷进枕头里的小男孩呼吸渐轻,在大男孩低柔的歌声里沉沉睡去。

很多年后佘茶想起那一晚,树影婆娑,月光迷蒙,弦音如水波般在半空中回荡,迟迟落不到地面上,画面美得失了真,真好似一个轻灵的梦——一梦黄粱,可黄粱易逝。

他吟唱的那句歌词竟像是一个预言。

等他把整首歌都整理成吉他谱,已经快凌晨了。佘茶他爸大概是出来上厕所,看见儿子门缝里还漏着光,就带着警告意味地敲敲门,果然下一秒,灯光“啪”地熄灭。

佘茶竖起耳朵,在确认听到主卧关门声后,又悄悄打开了护眼小台灯,把琴谱从头到尾顺了好几遍,确认没什么错漏,才勉强满意。关了灯,刚要躺下,却听到外面楼道传来的奇怪声音——与其说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人在精疲力竭地缓缓拖行,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午夜里,听起来格外令人头皮发麻。

作为优秀少先队员佘茶同学,却有一些不为人道的,不太符合其定位的信仰。他笃信这世间有鬼神精怪,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亲眼见一次鬼。

于是他摸了把小手电,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客厅,贴着门听动静。在那拖行声越来越近,近到就在耳边的瞬间,他一把拉开木门,隔着一道镂空的铁门与楼道里的“鬼”对视。

鬼不是真鬼,因为来人有呼吸,胸膛有起伏,地上有脚,踩着影子,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人,然而佘茶在看见他的刹那,却比见了鬼还惊吓——男人的手臂负了伤,被石膏固定着吊在胸前,大约是新伤,因为过道昏晦的灯光下,依稀还能看见衣襟上干涸的血迹。

一大一小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应声灯在一片静默里熄灭,佘茶的手电正对着男人,骤然降临的黑暗里,一时间便只能瞧见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佘茶的脑海中有许多恐怖片的画面飞速闪过,他严谨地做了一番对比,只觉得此时男人难看的脸色比鬼还像鬼。

男人率先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咳,那个,小茶哥?”

这是佘茶爸妈对他的称呼,再加上佘茶确实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模样,这小名儿就在街坊邻里嘴里叫开了。

佘茶见他不适地眯起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手电照人脸有多没礼貌,赶紧偏开光线。

“伍三叔,你这是?”

伍三叔大名伍十三,据说他父母给他起这名儿,并不是他在家里排行十三,而是因为他生日是在十月三号。佘茶那时就想:这么随心所欲的取名方式,是闻伍亲爹没错了。

“哦,一点小伤。”伍十三无所谓地摆摆手,“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蹲门口抓贼呢?”

“我想抓鬼来着……”

伍十三听了他这句嘟囔,一挑眉:“你说什么?”

“我说……”楼道里进了风,飘来一些男人身上微腥的铁锈味,意识到那是什么,佘茶当即把脸一板:“我天!你到底流了多少血,这伤怎么也得住院吧,都这样了还回什么家啊?你这样可不行,太不爱惜自己了。”

“哎,小茶哥教训得是。”伍十三被一个小毛孩也不恼,还扯着破了口子的嘴角笑了笑,态度跟对待同辈似的。“你也是,大半夜的瞎开门,胆子也太大了,不怕遇上坏人啊?行了,快回去睡觉吧,把门关好。”

他一笑,英俊到近乎凌厉的五官顿时变得柔和。

佘茶看得一愣,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难得老老实实点了头。“哦。”

佘茶带上门,忽然又从门缝里探出头。“对了,忘了和你说,你儿子在我手上。”

“小茶哥,你行行好,再宽限我一晚上。”伍十三摸出钥匙开门,转身摆了摆手。“明早我一定带着虾饺来赎他。”

“还要姜撞奶!”佘茶小声喊,见男人比了个OK,关上了门。

佘茶美滋滋地转身,猝不及防看见一道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客厅,吓得他猛退一步,后脑勺“砰”地磕在门上。

黑影纹丝不动,发出他爹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老佘!”佘茶捂着脑袋龇牙咧嘴,低声怒道:“你吓死我了!”

佘先生往前走了两步,拿开他的手,果然摸到一个包,轻轻揉了揉。“活该,谁让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乱晃。”

“谁说我乱晃?我是看伍三叔又受伤了,关怀一下。”

“哦?伤得很重吗?”

“大概吧,那血味浓的……”佘茶叹气:“人民英雄不好当啊。”

佘先生低低笑了,或许是方才的惊吓仍有余韵,浓稠的夜色里,这笑声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挺不容易的,保护了市民,就顾不上家庭,小伍那孩子平时也没个人作伴,看着可怜。咱们做邻居的别的帮不上,照看个孩子还是可以的,你没事就多陪陪他,多带人去玩儿,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佘茶心想,我不仅陪玩陪写作业,还时不时就陪个睡,人现在就在我被窝里躺着呢,我都快成“三陪”了!还要怎么陪?但嘴上却一副不情不愿的调调。“不是吧老佘,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以前明明教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管闲事儿没好报。谁爱陪谁陪,反正我不干。”

“我还不是看你和你那帮新同学玩儿不到一块儿去,替你着急。都来这几个月了,你连个朋友都没有,你又别扭得很,让你主动去和人交朋友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也就小伍不嫌你这一身毛病。我也就是给你留点面子才说让你带他玩儿,这段时间我都看在眼里,明明是人小伍一直在带你玩儿。”

佘茶立马推开他爸,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气冲冲地跑了。

回到房间,将门反锁,他靠在门上,后脊的冷汗一下就落了下来。

老爸的话乍一听来有理有据,完全没有问题,但佘茶被半放养地养了十年,父母早就习惯,且尊重他这种懒得社交的态度,因为他只是懒得,而不是畏惧。他也并不自卑脆弱,心理非常健康,且从小就独立有主见,所以没人觉得他这样的生活方式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爸方才这番“忧心”的话就显得特别诡异,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诱哄着他去相信。

可他想不出他爸这样做的原因,所以他擦干冷汗,只当自己是今晚受到连环惊吓的缘故,心态崩了,想得有点多。

到了这个新环境,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至今还没完全适应,他爸因此担心,好像也说得过去。

他脱掉汗湿的背心,在凉席上躺下,片刻后又觉得冷,爬起来把风扇关小一档。

闻伍被他弄出的动静吵醒,眼睛还闭着,只是迷迷糊糊地挨过去,搂住他一条胳膊,呓语似的喊:“哥哥……”

这一声犹如使人镇定的咒语,佘茶起伏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了。

他感受着怀里这小小一团温热,在心里嘲笑自己:就这么个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出的黏人小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图谋的?我看你就是疑心病。

后来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那时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他有所警觉,也许之后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自出生起,就一直活在一场精心设计的巨大骗局里。

“废物才会无病呻吟,”他在日记里写:“可即使明白这一点,我依然克制不住自己去想,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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