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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大概是一个,黄粱梦碎的故事。”

闻伍还是没懂,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懂,他只是单纯地想在睡前能和佘茶说上几句。

姓闻的小东西睡觉喜欢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其他季节倒还好,所幸毯子薄,但过冬被子厚实耐寒,佘茶怕他憋死,刚把他脑袋挖出来,他又“嗖”地缩回去,业务熟练程度更胜乌龟,说哥哥我冷。

佘茶看着身旁这个拱来拱去的鼓包,不知怎么忽然就来了句:“我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闻伍不拱了,虾米似的静静蜷缩着,半晌才从棉被里传出一声“哦”。话音被过滤,朦朦胧胧,听不出什么情绪,辨不出可有深意。佘茶想,小东西大概不知道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说真的,他自己都不太懂。

闻伍很久都没挪动,也没出声,大概睡着了。

佘茶暗问自己:你怎么还不困?还有精力在这想东想西。

他睡眠浅,易惊醒,那么是环境不够安静的缘故吗?

可是窗外的鞭炮声早已平息,这片不下雪的土地万籁俱寂,屋内翻动书页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突兀,仿佛这个新年之夜里仅存的声息。有那么短暂几秒钟,偌大的天地在他潜意识里消失了,只剩他这方寸一隅。

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向他倾覆而来,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猛地弯下腰去,难受得他几欲落泪。然而下一秒,闻伍忽然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的腿。

小孩搂得很紧,四肢都缠在他身上,是个万般依赖的姿态。

被男孩暖烘烘的体温一烫,佘茶眼前的黑暗骤然褪去,他按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想:长期熬夜致人猝死,居然是真事!

他不敢再浪,把书合上,麻利地关灯躺下,挂在他身上的闻伍也随着他的动作滑入往被窝更深处,像只缠着主人撒娇卖痴讨骨头的小狗。佘茶伸出胳膊,把小狗捞回来,又扯了扯被他扒下一截的睡裤。

闻伍调整姿势,换成抱住佘茶的腰,整个人缩进他怀里,蔫蔫地开口:“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吗?”

他用“你”称呼我了,佘茶不动声色地想:几个意思,那边人还没生下来,这边就开始争宠了?

或许是家庭原因,佘茶一直觉得闻伍这小孩看似没心没肺的皮囊下,其实是一颗极度缺爱的心。他总是害怕自己不被需要,于是需要不停地通过亲密接触和口头承诺来获取安全感。

佘茶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触碰,换做平时抱一会儿他就该推开闻伍了,可眼下却任对方八爪鱼似的缠着。

“吃醋啊?”

“啊?什么醋?”闻伍在他胸前歪了歪头:“我没吃水饺。”

就是嫉妒——佘茶本想这么解释,又估计小学一年级还没学到这么高级的词语,于是换了个说法:“有其他人要叫我哥哥,你不高兴了?”

“可以不高兴吗?”

“怎么,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会不高兴了?”

“还是会,”闻伍闷闷地说:“但是我可以假装没有不高兴。”

前襟丝质的衣料渐渐洇湿一块,潮湿地贴在他心口,随呼吸起起伏伏。佘茶抱住他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人,就连眼泪也是滚烫的,烫得他毫无办法,软了心肠。

佘茶把手搭在他背上,想了想,轻声说:“为什么不高兴呢?有了弟弟妹妹,也不耽误我接着照顾你啊。”

“可是,可是!”闻伍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角,鼻音浓重地急切道:“哥哥现在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哥哥一个,等有了小宝宝,哥哥就有两个了,可我还是只有哥哥一个,我不要!”

佘茶被他颠三倒四的孩子话逗乐了,闷声忍笑。“这样,我给你支个招儿。”

“什么招鹅。”

闻伍那时还不会儿化音,后来多年相伴,耳濡目染之下,才终于学会,可他始终学不来佘茶那股子洒脱不羁的腔调。

“他的表情总是很少。”

十七年后的今天,二十四岁的闻伍站在我面前,姿势老练地抽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神色莫测,纵然是面目全非的模样,可那语气分明带着一丝没能藏好的怀念。“我第一次见他那样笑。”

旧日回忆里的佘茶低下头,神色温柔,眼角那一点罕见的笑意几乎能令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他轻轻拍打男孩蜷缩的脊背,徐徐地说:“你也可以给小宝宝当哥哥,这么一来,你也有两个了,读不对?”

闻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眼眶湿润,在稀薄的月光下莹莹泛着水光,表情却很迷茫,是个“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又好有道理”的模样。

“那好吧。”他妥协了。

佘茶简直要笑疯,搂着闻伍晃来晃去。而那时的闻伍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笑,只依稀知道他应当是在笑自己。他没觉得生气,甚至有种诡异的自豪,仿佛能让佘茶仪态尽失地放声大笑是件什么壮举。

哥哥笑起来很好看……他呆呆地看,呆呆地想。虽然哥哥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总是有点冷冰冰的,皱着眉头,仿佛是不得已才来到这世上。哥哥平时很少笑,他给哥哥讲笑话,常常自己笑倒在床上,哥哥却还是面无表情,只拿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没想到今天不用讲笑话都逗笑了哥哥,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确实,佘茶自己也承认,能让他快乐的事很少。听歌算一个,弹琴算一个,大概……闻伍也算一个。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记得那个硝烟弥漫的失眠夜晚,记得穿堂的晚风,记得灼人的眼泪,记得肆意的欢声,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比较管用,将男孩儿们带刺的哀愁吹往夜空,流向大海,而无须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它们那样包容。

新年第一天的日记,佘茶只写了一句:“或许他真有能够抚慰人心的能力。”

可是……

这样开怀大笑的哥哥,此后十余年里,闻伍再没有见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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