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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过来……”佘茶倒退一步。

闻伍停下脚步，歪了歪头。“哥哥怕小强？”

不等佘茶回答，又骄傲地一挺胸。“我不怕！我很会打小强！我保护哥哥！”

其实他最后一句完全是脱口而出，话赶话似的，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如同一种本能。可又更像是一句咒语，魔法在出口的瞬间立即生效，心底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拨云见月似的也在转瞬间变得深刻而清晰，最后将本能与咒语交织成渴望……想要保护哥哥，就像哥哥保护我那样。

他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

而佘茶只是看到小东西说着说着还跟入团宣誓似的举起拳头来，眼角抽了抽，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骄傲的，用脚把垃圾桶扒拉到闻伍面前。“我是嫌脏，你快扔了。”

“……哦。”

没得到期待中的夸奖，反而像是被当做了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完全没被当真。闻伍顿时泄了气，还有点不高兴。

佘茶正嫌弃地把垃圾桶踹出房间，没注意到闻伍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一回头，还纳闷地对他一挑眉。“愣着干嘛？还不去洗手。”

闻伍垂下眼不看他，气得很。“不脏，我是用拖鞋打的。”

“不洗干净不准牵我的手。”

话音未落，闻伍二话不说扭头冲进了洗手间。佘茶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提了提嘴角，跟了上前，抱臂倚在门框上，指挥他打香皂，搓泡泡，清水冲，最后用毛巾擦干。

前几条指令闻伍都完成得很好，听到最后一条，他抬头看了眼佘茶挂在钩子上的雪一样白的毛巾，心想，太干净了，像哥哥的皮肤一样干净，我会把它弄脏的。于是站在原地甩了甩手，没敢碰。

而佘茶这会儿也终于回过味来了，觉得闻伍不肯擦手是在跟他闹脾气，于是叹了口气走过去，扯了毛巾亲自伺候这位小爷。

他在擦水这方面有点类似强迫症的症状，洗了澡、游了泳、淋了雨、出了汗都要尽快把身上的水渍擦干，否则就浑身难受——心理上的。于是他托住了闻伍的小臂，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得仔细，连指缝和掌纹都不放过。

闻伍觉得痒，把手往回抽了抽，佘茶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将他抓得更紧。

“我不是嫌你，”佘茶垂着眼睑，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那对漆黑幽深的瞳孔，使得他即使面无表情，居然也显出几分温柔。“这种虫子身上细菌多，你还是个小崽子，免疫力差得很，不弄干净了，万一生病怎么办？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

闻伍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数着哥哥的睫毛，这样事放在从前他绝对不会做，因为毫无乐趣和意义可言，连自娱自乐都称不上。可这一年以来，这类事情他做得越来越多……是佘茶赋予了它们乐趣和意义。

擦完最后一根手指，佘茶说好了，刚要将手收回，却被闻伍反手握住。

他小声说：“现在可以牵哥哥的手啦。”

那该是多么鲜艳明亮的一段时光，以至于闻伍直到今时也没有忘。当他说起这些尘封的过往，描述流畅而细致，仿佛记忆并非归档于十六七年前，而是就在昨天。

我仰视他阴影下的双眼，看了很久很久——

那里面有光。

他说，他从没见过像佘茶那么事儿的人。

佘茶虽然没有直接接触那只“爆浆”蟑螂，可心理作用依然让他觉得自己通过空气的传播沾上了脏东西，刚哄好姓闻的小东西，立马火急火燎地跑去洗了个澡，临走前还勒令闻伍换双拖鞋。

洗了二十九分钟……闻伍无聊到给他计了时。

从浴室出来，佘茶在床边坐下，把风扇固定了，加到最大档，对着湿发狂吹。

天色渐晚，空气中灼人的热意也悄然褪去些许，不再令人心神不宁。闻伍趴在凉席上看佘茶随手搁置床头的一本中英双语的故事书，青橄榄青涩的香气随着人造的温风一阵阵吹来，那是佘茶洗发水的味道，干净、清新、生机勃勃，像他的哥哥一样。

他觉得哥哥就像书中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无拘无束，勇敢浪漫，带着自己从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中逃离，飞上云端，飞过大海，飞向永无岛，永远不会有成长的烦恼。

佘茶摸了摸吹得半干的头发，慢悠悠往后倒下，闻伍地在他脑后垫了个枕头，然后靠过去，和他头挨着头。

湿润柔软的发丝不经意间滑过他的脸，那股香气愈发浓郁，直撩得他昏昏欲睡。

佘茶撞撞他的肩：“哎，没想到你爸这么年轻就当了队长。”

“……嗯？”闻伍揉了揉眼睛，茫然道：“不年轻啊，他都四十啦。”

“啊？骗人的吧？”佘茶翻了个身，单手支头看着闻伍，那双总是懒得睁开的眼睛微微张大，显得惊讶。“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我还以为他撑死三十呢，而且你才八岁。”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佘茶，闻伍立刻不困了，小脸写满认真。“真的，我不会骗哥哥。伍十三打了三十几年光棍才娶到漂亮老婆，很可怜的。”

佘茶勾了勾嘴角，“你可真行，这么埋汰你爸。”

“他自己说的。”

经过白天的三轮摩托事件，伍十三在佘茶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无比高大，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伍三叔吐槽自己的模样，于是说：“不能吧？”

“真的真的真的！”闻伍被他连续质疑两次，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不过妈妈说他是故意装可怜，叫我不要理他。”

佘茶安抚地摸摸暴躁闻伍头，“那你理了没？”

闻伍用脸压住他的手，“没理。”

“为什么？”

“因为爸爸说要听妈妈的话。”

佘茶于是顺势想起闻伍的妈，那个叫闻雀声的年轻女人。她身量高挑，一头利落飒爽的短发，其实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五官深刻，是那种颇为高级的长相。佘茶还曾在背地里琢磨过，哪天她要是不想当警察了，转行当模特应该也能赚挺多。

闻雀声没有伍十三那么忙，也比他丈夫要健谈一些，至少佘茶和她聊天时就知道了她毕业于哪个警校，目前属于技术侦查口，还知道了闻伍这名字其实是她给取的……

他很喜欢这个阿姨，这对于佘茶这么挑剔的人来说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连亲爹亲妈在他这里都是“毁誉参半”，敬爱与嫌弃齐飞，日记里常有吐槽出没，可他竟没说过闻雀声一句不好。

原因很简单，闻阿姨特别懂投茶所好，是个知心好阿姨。

她经常给佘茶买礼物——新出的红白机游戏、精装漫画书、蓝光光碟、限量黑胶唱片、贝斯效果器、彩色琴弦、蜘蛛侠喷漆的变调夹……全是佘茶喜欢的东西，用来作为佘茶帮他们夫妻照顾闻伍的谢礼。

“我很后悔，”佘茶这一句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是我一点一点瓦解了他们的防备。”

这个夏天的尾声，他们遭遇了绑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