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恨芙蓉(2 / 2)
“放心。只要七公主还在豫王府,那一副清明上河图就也在洛阳。只要我们年轻的豫王依旧爱着他的父亲,那幅画,早晚会到你手里。”
“那赵煜呢?”明芝又问。
邵珩轻呵一声:“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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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府的滴漏滴答滴答,打在铜碗里沉重如同铁珠落盘,卯时已至,拂晓将出。
这般迷迷茫茫的感觉一如合庆平日昏睡中醒来,刚刚破晓的日光将屋子蒙上一层粉黛色,那样的光点上隐约还有胭脂色的光晕,风透过窗纱,带来寒露这个节气所具有的那种微微潮湿与冰冷。这一切,都与平日没什么分别。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片蒙蒙亮的晨光中,床榻上靠着几乎彻夜未眠的女子,她脑袋倚着黄梨木床框,眼神望着地板上偶尔闪过的鸟雀的影子,不再是春日闲暇欢腾的喜悦,只有寒冬将至的慌乱与逃窜。她毫无表情的眉间,一抹疏疏淡淡的愁绪凝结久久不散。
大抵除了七巧与林奔,昨日宇文府里的人皆不知他们二人因何生隙,不仅分房而居,甚至早膳的时候亦是彼此沉默无声。
宇文祥不动声色地看了合庆一眼,见她眼睑的颜色极深,眉眼疲惫,脸色很是苍白,像极了她自己画中的那一株白描的弱柳,不着半点颜色,仿佛一股风就能将她刮去了。然而这样未施半点粉黛的她,额间依旧是磊落的端庄,看得他揪心而苦楚。
他心烦意乱,心中沉沉叹气,一旁的下人见今早的情形,皆端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宇文祥匆匆吃过些东西,欲转身离去。他见不得合庆这幅样子,他对她刻意冷淡,然而心里比她还要难受十倍。
合庆见他要走,一直沉默的双唇终于开口了,确实淡淡一句:“我不在这里住了。”
宇文祥似是没听清,亦是意料之外,“什么?”
“我今日,就搬出去。”合庆抬眼漠然看他。她知道自己呆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生生看着曾经对自己温柔的人冷言冷语,不如彼此分开,各自安静。
“你能去哪里?”宇文祥不假思索地问道,说完才想起来,她还有一座公主府,几乎没有住过。
合庆果然说搬到公主府去住。
宇文祥想也好,并没挽留,道:“公主愿意,臣不敢阻拦。”
消息一出,府内人皆是大吃一惊,崔内侍与七巧率一干宫人纷纷收拾东西移驾。一上午过去了,合庆的物什一装好,宇文府似乎是空了大半。吴管家见难得的热闹不再,几乎落泪,不顾崔内侍阻拦,询问合庆为何离开王府。
合庆坐在玉撵中,无奈一笑:“又不是要离开洛阳。不过是去公主府住些日子。吴管家,”她嘱托道:“照顾好你们王爷。”
吴管家连忙称是。
合庆放下帘子,随车离去。一路上,听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笑语,一如往常。洛阳的牡丹,花开花落,随着季节轮转终会再度盛放。可是,也许她和宇文祥无法再有下一个相伴的春日了。
突然,听闻外头一年轻人叫卖:“卖画!卖画!得高手指点,返银十两!”
这生意做得稀奇,合庆那毫无生机的脸庞上终于起了些奇怪,于是喊崔内侍停车。
“七公主,这里人多,等到赶明儿咱再来玩也不迟。”崔内侍低声再外说道。
合庆道无妨,执意下车,见摊子前是一个年轻的清秀书生,正一边作画,一边卖画,旁边的小木牌上确实写着“返银十两”。
书生见华车下走下来一个姑娘,虽然脸色不太好,却贵气逼人,忙恭敬道:“这位姑娘,买画么。”
合庆摇头,道了一声看看。
书生又道:“姑娘若是懂得画,指点一二,返银十两。”
合庆不在意那些钱,执起来一幅画瞧了瞧,只见上头的内容都是些实景,要么是农耕图,要么是迁徙图,不过,人物表情各有不同,倒是有趣,看着像一篇篇故事似的。
“你画的不错,只是颜色笔墨皆有些浓重,着色疏淡,才可凸显人物之神态。不过,寻常卖画多做山水鱼虫,不然就是花草鸟兽,你这画的是何物。”
书生觉得是知音,忙道:“姑娘有眼光。小生曾经也卖些山水花草谋生,可惜不才。后来得有缘人指点,才明白当时小生求名心切,心浮气躁,两次不中也是这般原因。如今,小生重考功名,认真读了文章,才明白民为天下本。山水花草图到底是供富人的玩赏之物,不如这些农耕迁徙图,描绘百姓千态,不仅给自己赚些明天赶考的路费,也算为他们做纪了。”
“说得倒是有点意思。”合庆第一次听闻这般言论,倒是觉得新奇,淡淡笑道:“明年殿试,祝公子金榜题名。”
“哎!清原!我回来啦!你快去看你的书吧。这摊子我来看着就得了!”
合庆转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男子,这般对那书生喊道。那人一过来,见到合庆的脸一愣神,又仔细看了半天。
崔内侍上前欲呵斥他无礼,被合庆揽拦下。突然,只见那男子一把拉过这个清原,叫道:“表弟,你这是遇上贵人了!一年前我同你说,有个姑娘看了你的画,指点了一二。记得不!就是这位姑娘!”
那书生与男子询问几句,立刻脸色焕出恭敬笑颜,敬道:“原来是姑娘一年前就看过小生的画了。多亏姑娘指点,小生才得以醒悟。”
合庆起初还蒙在鼓里,直到那个男子笑道:“姑娘,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位公子爷呢。他没来吗?”
她正才想起来,原来他是自己初次和宇文祥逛洛阳街市时候遇到的那个画贩,那时候他称自己的表弟两次未及第,放弃科举,卖画为生,想来就是这个清原了。
那时候,宇文祥还在她旁边,认真地听她讲话。当时,她记得,自己虽然没有多么喜欢他,可是她却知道他在默默看着自己。如今,果真是物是人非了。
合庆浅浅一笑,回道:“不,我和他不曾认识。”
那二人正商量着如何感谢合庆,却见合庆命崔内侍给了那二人三十两,不再多言,坐回玉撵中,在午后宁和的阳光中,扬长而去。街上,只剩下这兄弟两人面面相觑,猜不透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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