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旧燕(2 / 2)
后宫秘闻,朝堂风云,两者看似毫无关系,然而平静的海面之下,却是风潮暗涌,又盘根交错。
秦太医今日被宇文祥当面审问,他也不敢不从实招来,只得托盘而出。
“回王爷。据臣所知,宫中确实有这种毒,名唤‘绵中刺”。此毒为慢性毒,食用后,半个月之内毫无迹象,然而过了十五日,毒药自中毒者的经脉慢慢渗入,如春棉般,丝丝缕缕,不引人察觉。然而再往后,中毒者渐渐滴水难尽,上吐下泻,如痢疾状,最终,毒性入心,病者…暴毙。正如其名,‘绵中刺’。”
宇文祥听着,一阵气血上涌,秦太医描述的这些,皆是父亲回洛阳后的模样。看来,父亲之死真的与宫中有关。
“这毒阴险至极。”
秦太医回道:“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何意?”
秦太医道:“后宫纷争,是常有的事儿。听闻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后宫争斗颇为严重。若是哪位品位低的碍了谁的眼,这药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他见宇文祥神色凝重,忙道:“不过现在,此药已经极其难得了……”
这毒来自后宫,毒性阴怪,然而宇文祥他自然不相信是从太妃做出此事。就算父亲当年朝堂上推举从太妃的六公主福康帝姬为和亲人选,从太妃也不至于为了护住六公主,而给当朝藩王下毒。
“父亲当时的确腹泻不已,秦太医是否肯定,就是此毒……”
“应该不假。”
宇文祥沉吟良久,终于沉目,将头向后仰去。
秦太医见他此状,犹豫片刻,道:“有一件事,臣也不是万分确定,只是偶然瞧见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祥开口:“秦太医但说无妨。”
“那日,臣恰好在宫中为从太妃请平安脉,”秦太医声音低下去,“由着从太妃那日担忧福康帝姬的事情,心绪不宁。所以,臣在那里停留了一阵子,为从太妃施针,开些安神的方子。”
他抬眼偷偷瞧了宇文祥的神色,见他平静如常,停顿片刻,垂首继续道:“臣当时恰好碰上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珍屏,托着一碟子碧涧糕送了进来,说是太后得了位好厨子,特意做了几位太妃、娘娘们喜欢的吃食点心,一一送过来。”
这么说,若那碧涧糕中真的下了绵中刺,那么就是太后想给从太妃下毒了?从太妃许是不知情,将那碧涧糕给了父亲,父亲因此就误食了......
太后为了护住自己的五公主,想借此暗暗除掉从太妃,让六公主没了靠山,也没了人替她说话,和亲一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逻辑在眼前清晰连贯,从表面上看,仿佛一切真相大白。
太后要害从太妃护住自己的公主,而从太妃请父亲去谈话,应是和他讲,遣当朝太后的五公主和亲的种种好处。然而,那盘被太后下了绵中刺的碧涧糕,就这样被父亲食用了。
可是,宇文祥的第六感隐隐感到,事情不应该这样简单。父亲的死,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他潜意识里仿佛感到,那一盘碧涧糕的背后,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秘风云。
那合庆呢?
她的背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那高高盘起的宫髻,散落的青丝,消瘦的肩头,背后是京城层叠皇宫的剪影。她在这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洛阳封城一事,最先其实是邵珩告诉自己的。邵珩与父亲是朋友,对他也算是颇为关照。邵珩知道,洛阳里出不来人,于是一得了消息,马上就通知了自己情形。宇文祥想着,也许解封一事,也是邵珩在皇上面前进了言。
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合庆要隐瞒自己,至今未提起皇上封城一事。
“秦太医。”
门外突然传来七巧的声音。
合庆见秦太医许久不出来,有些担心,于是遣七巧隔着门问一问。秦太医听见了,转而看向宇文祥,等他的意思。
宇文祥朝他点头,低声道:“不必为我施针了。本王身子硬,不需要那些。开些汤药即可。”
秦太医明白,收起针灸卷放入箱中,起身打开门,见七巧与合庆皆站在门口,道:“殿下,王爷已经醒了。”
合庆听后朝里面看去,见宇文祥靠在软枕上眼角带笑,冲她扬唇,一身白色的绸衣,衬得他颇为虚弱。他已经摘去束冠,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竟添了几分阴柔的女气。
她看得微微一愣,随后问了几句秦太医状况,点了点头。
七巧见合庆走进去,自己也就留在外面,回去转告林奔与吴管家了。
“公主别靠我太近,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宇文祥见她走过来,欲坐在床边,笑着道。
合庆抬起嘴角,仍旧拢袖敛衣而坐,借着烛光看他,道:“无妨。”
随后就是相对而坐的沉默。
“公主有话要说么。”宇文祥看她嘴唇微动,以为她有事情。
合庆沉了下气,却道:“你现在感染了风寒,秦太医说,是疫病未好完全,又加上赶路回洛阳奔波所至。”她顿了顿,“下次可别这般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说完,怨怪他似的。
宇文祥轻轻抓起她的手腕,笑道:“你怎么确定,我是为了你赶回来的?”
合庆脸上泛起窘色,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接着又听见他低声补充道:“不为了公主,还能为了什么呢。”
说着揽上她的细腰,将她半圈在怀里。
“胡闹。”她低声说道,却也没推开,抬头以望着窗外一轮夏月露出皎色,转首间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藏于月色中。
宇文祥侧头看她,闲聊似的问道:“你说说看,这段日子,有没有乱跑。”
合庆身子一僵,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宇文祥察觉到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认真看着她,问道:“你自己出去了?”
合庆呼吸停滞几秒,仿佛要被人揭穿什么似的。
不错,她以前是对邵珩心怀眷恋,但现在已经接纳了宇文祥,心中再无那些虚无的东西。突然,被宇文祥冷不丁这么一问,倒是不知说什么了,怕他误会,也怕他对自己生气。
原来,在感情中,一个人会这样顾虑他人的心情。
“皇兄突然下旨封城,我实在是着急,差点去了京城......”合庆缓缓而道,她声音低下去,“我闯了洛阳西门而去,拐上了河北的官道,却被邵亲王拦了下来......”
宇文祥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听到邵珩的出现,又颇感意外。
两团影子被放大映在窗框上,凝固不动。窗外竹声沙沙,晚风穿叶而过,仿佛扫过他们二人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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