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原本南柯已经习惯了梦到以前的事情，梦见火海里的母亲，梦见血泊里的阿梨，梦见那些面目狰狞的人恶鬼一般的扑过来，她真的已经习惯了，再也不会尖叫着吓醒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东陵国庆元二十二年的二月初三。

今天清晨的时候，他的母亲仙去了。

她见过那个美丽的妇人，与她母亲的温和恬静不同，那是一个很开朗的人，目光中带着些狡捷，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尽管穿着繁复的华服也能轻巧地跃上高墙去捉淘气的伏湛，她一直都是少女的模样，永远年轻永远鲜活，所以她的死才让人那么的难以接受，无论是伏湛还是他的父亲护国公伏恒。

如果说伏夫人在世时，伏湛是一个骄傲的小太阳，那伏夫人去世后，伏湛就是一头满身凶戾的狼崽子，随时准备和侵入自己领地的人决一死战。

她永远忘不了那条幽深的小巷里，伏湛被七八个少年摁在地上拳打脚踢，他的身上混着泥浆和血迹，额头和脸颊都已经擦出伤口，他只是护着头，咬紧牙关，眼神阴戾。

“都说咱们护国公十八封将，驰骋沙场的一杆霸王枪让敌军闻风丧胆，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儿子？”

“不敢还手也就算了，连骂两句都不会！”

“别的不说，这小子这么抗打说不定是随了他爹呢！”

那群少年嬉笑着，肆意的羞辱着他。

他只是听着，默默承受着，不反驳，不还手。

可那些人哪肯轻易罢休，终于他们厌恶伏湛这不恼不火的模样，他们把羞辱的矛头指向了他的母亲——

“没有护国公半点威风？说不定是他那个短命的娘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呢？”

“对啊！他娘可是江湖客，那谁知道她跟护国公之前有没有哪个相好的……这江湖客，也抗揍啊！”

终究是少年人。

伏湛会因为自己的父亲功高震主，圣上已隐隐有不满之势，而对这些纨绔的挑衅视而不见，却不能对他们羞辱自己的母亲置若罔闻。

伏湛在那群纨绔子弟笑得前仰后合时突然发难，他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脚踝一把把他摔倒，握紧拳头不管不顾的往下砸，其他人想要过来拉开他，却最终一个也没能跑掉。

伏湛像疯了一样的抄起手边所有能伤人的东西狠狠地砸向那些被他打的已经栽倒在地上无力躲避的纨绔。

就在他举起一块大石想要砸死某个人的时候，景和红着眼睛飞扑过来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也不知道究竟是伏湛打到力竭了，还是景和抱的太死了——

他挣脱不开。

究竟是挣脱不开还是不忍挣脱？

许多年后伏湛想，是他贪恋少女的温柔，是他舍不得那怀抱的温暖，舍不得那最终冷却在了自己怀的温度。

南柯坐在树干上，望着远方的夜空，她不禁想象，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在那个夜晚那个小巷，在那个暴怒的几近疯狂的少年杀意四起的时候，她会做什么？

她会和他一起把那些人都杀光。

南柯这样想着，抬手把一缕头发挽至耳后，她忍不住的勾起唇角，却又忽然垂下眼眸。

恨他吗？

他保护了自己七年，寒刀霜剑，他都撑在自己前面。

即便是后来，他信了那些所谓的背叛，却也还是把自己接出了暗无天日的景府。

景和、南柯，她们都没怨过伏湛后来的不闻不问，但是南柯恨啊，她恨伏湛的默许！她恨伏湛的纵容！

如果不是他默许如果不是他纵容！猫儿不会死，阿梨也不会死……

如果他怨我他恨我他可以一辈子都不理我，我也决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他就算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不是怨我吗？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为什么还要对我好？为什么不让我死心？为什么要引景初嫉妒还默许她对付我？

南柯左手成爪狠狠的掐入树干，右手却死死的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喘息。

为什么啊？

我也是会痛的啊……

南柯睁大了眼睛，任由豆大的泪珠滚落，一滴一滴的砸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