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2 / 2)
这是医院最安静的楼层,全是单间病房,连接楼上平台花园。也许是林雅蕾的举动太激烈,一层楼的人都听得到这边的动静。
房门在不知不觉中打开,月国歪歪斜斜地伫立在门边。
***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曜臣不再看向地上狼狈的林雅蕾,而是转身看着月国。月国尚且还未习惯用双拐走路,就这么走出房间,令人很担心。
“她是谁,她是我妈?”月国很激动,撑着身体往前走,曜臣不得已让步,月国痛心地问:“我妈为什么会跪在地上?”
无论是什么缘由,他都觉得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跪在地上求年轻人的场面实在不妥。
“月国,我们二十多年没见了……你不记得我了……妈妈真的很想来看看你,却只能偷偷的来,偷偷给你送零食,我不敢出面,都是因为这个江先生逼我的……”
林雅蕾趴在地上,她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样扑上去,想去拉住月国的右腿,突然被江曜臣拎着肩膀的衣服一把拽开。
如果不是为了在月国面前保持形象,他恐怕会用脚踹开这个女人,她明知道月国已经残疾,她还想整个人扑上去,很可能会令月国站不稳。
“你是那个送糖来的阿姨。”月国恍然大悟,“你是那个‘好心人’?——”
难怪他和这个阿姨见过一面时,就觉得她长得有点像自己妈妈。
“月国,我不让护士告诉你,是怕你知道我就是那个狠心的母亲,我怕你讨厌我……”林雅蕾放声道,“但是,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很想吃糖,我却没有能力给你买,我一直很愧疚,很痛苦……”
月国有一丝的心酸,可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曜臣,你别为难她了,快让她起来,这样在医院闹不好…”
“你很清楚,你只能偷偷来,不是我逼你的。”曜臣将林雅蕾拉了起来,连护士和秘书两个人都没办法让林雅蕾起身,曜臣轻轻一拽,她就吓得跳到墙边,曜臣的力气很大,她也是真的觉得很痛。
“你消失了二十七年,对吗?月国、月慧都跟我说过,在月慧出生以后你就不在了。而你第一次出现在殡仪馆时,你却跟我说,你只是离家出走了几年。”曜臣质问道,“没想到,时隔二十七年再次出现,你只是为了月国家的房子,拆迁费很高昂吧。”
林雅蕾涨红了脸,她的眼泪暂时停止了。她看着月国摇头,眼中跳出的文字在解释着: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月国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陌生的母亲。
“如果你出面和月国相认,你就要面临支付他高昂的医疗费,而你一分钱都不想出。所以你只能偷偷来。”曜臣的话每一句都很冷静,但是他真的在生气。眼神示意了一下,秘书便走过去扶着月国。
月国果然有些站不稳,甚至感觉自己出现幻觉了。
原来妈妈没有死,还活着,是真的。她是抛下他们一家人去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了。
此刻的林雅蕾,被在场的其他人都深深唾弃,她多希望月国可以理解她,哪怕是说一句为她而说的话。
“你知道爸爸是怎么带我们长大的吗?”月国身体摇摇欲坠地盯着母亲,“他一个人做了三份工作,早上帮人送货,开卡车,顺便进货,中午回来休息、吃饭,接着就要去开张,下午卖小吃,晚上卖烧烤。”
“我和月慧一直寄住在托儿所,我和托儿所的阿姨一起照料妹妹,爸爸凌晨才过来接我们。为了支付托儿所的费用,爸爸才更拼命地工作。”
“就这样一直到我们上小学,一直都是委托邻居家的阿姨叔叔来接送我们。还好有几年,爸爸和他朋友合伙做了烧烤分店,赚钱更多,这才让我和月慧有了更好的条件读书,给我买了钢琴。”
“我们家条件一直不好,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是你的责任,因为爸爸跟我说,你已经去世了。”
“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年?直到爸爸和月慧死了,你才出现,你是为了我们家的房子吗?为了那么小的房子吗?”
他觉得自己说出的话都像是在做梦,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揭露这些伤疤。
每说一句,林雅蕾就觉得月国是拿枪指着自己,而且这样的责问,比冷血的江曜臣、还有他那个冷血的女秘书更加让她痛苦,更像是要逼她去死,她也开始站不稳了。
忽然,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忽然她觉得,整个事件是江曜臣这样的有钱人在玩弄他们的命运。
一定是江曜臣的话,才让月国对她的印象变得这么差,才会让月国这么埋怨她。
月国那么善良的孩子,怎么会交往到江曜臣这样黑心的人?
林雅蕾已经思绪混乱了。
“月国,你只听了他的一面之词,你就觉得我是为了房子来的?我承认我离开你们二十七年了,我现在回来是因为你们出事了,我也很难受,但是我一出现,江曜臣就拿你的医疗费来逼我,五十万我一下子怎么拿得出来?他给你爸爸你妹妹,买了几十万的墓地,我们普通人哪里支付得起?”
月国看了曜臣一眼,很低声地询问:“曜臣,你不是告诉我那个墓地才几万块么……”
曜臣骗了他,还是骗了母亲?
曜臣一时冷着脸,没有回答。趁着月国也产生了疑惑,林雅蕾知道抓住机会了,她连忙又说:“月国,他逼我给你出医疗费,我一时拿不出来,他就要逼我还钱。你相信我,这么多钱,他以后也是要逼你还给他的!这些资料上都是他给你花的钱的记录,他这个人很坏,已经坏透了!”
手里的资料差点甩出来摔在月国身上。
秘书紧紧扶着月国帮他挡开林雅蕾的“攻击”,语气也变得气愤:“阿姨,你怎么能这么血口喷人呢?我们老板对高先生重情重义,就算高先生不还钱,老板也不会逼他,只有对你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才说了点狠话!而且,老板根本没有逼你,只要你不再来打扰高先生,他就不会追问你钱的事!”
林雅蕾的面容开始狰狞扭曲。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救月国,为什么要给他花钱治疗做手术,给我丈夫、女儿,买了价格那么高的墓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花了这么多钱,然后再逼我还?你这不是耍人吗?”
她一只手指指点点,就快扑到曜臣身上去算账了,好在还有一个护士拉着她,其他岗上的两个护士也来安抚她,怕她在医院闹事。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就算我不还你这钱,你以后一定也会逼月国还这个钱!你要逼死他吗?你为什么要救他,你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你为什么要救活他!医生都说了高位截肢死亡率很高啊!”
林雅蕾开始口不择言了。
她一点都不像是月国记忆里那个温柔的母亲。
就连这几天的那个“好心人”,月国也无法将林雅蕾现在的形象与之重叠。
她刚才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月国的生命在她口中被无情诅咒着。
为什么会这样?
望着这场闹剧,月国错愕得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思考。
而且让他忐忑不安的是,曜臣为了他的治疗,真的花了很多钱,以后他会让自己承担这些费用么?
林雅蕾嘴里一直在责骂,没人回应她的话,但是及时的有保安过来拉走了她,一路上吵吵嚷嚷,曜臣都没有再理会,月国也封闭了心门一般听不下去了。
曜臣转身准备拨打电话:“我去叫司机送她走人,程澄,你一起去吧。”
女秘书答应后,他正想接手扶着月国,月国自己却突然用力的撑着拐杖回房。
好可怕——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好可怕。
无论是突然出现的贪图房产的母亲,还是为他家花了高昂费用的曜臣,都让他觉得好可怕。
他要快一点坐下来,坐在床上,他才有一丝安全感,然后才能呼吸。
即使伤口刺痛,月国也顾不了那么多,坐下来以后,心脏依然在飞快地跳动。
“月国,对不起。”曜臣跟着进了病房,又关上了门。
简单的一声关门,一瞬间隔开了外界的所有嘈杂。
冷静了好几分钟之后,月国坐在床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早就有预感,我妈妈没有死,否则怎么会连墓碑都没有,爸爸从来不提她的事。”
“没想到竟然,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
“你看见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说你逼她拿钱,要她出我的治疗费……”月国忐忑地说。
“没有,我没有逼她。”曜臣在床边俯身,扶住月国的肩膀,“我也不会逼你。以后,永远,你都不用担心这件事。”
“曜臣,如果是我,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月国觉得很丢人、很胆小的说出来,“也许你不在乎,可是对我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是啊,我不在乎。所以你不必还给我,包括以后的治疗费用,也不用你支付一分钱。”
沉吟了几秒,月国问道:“你给我爸爸还有小慧安置的墓园,真的那么贵吗?”
“给伯父还有小慧安置的墓园是东园山,那里的环境要好一些,几十万也很正常。就当是赠送他们的礼物,等你伤好了再一起去看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帮我?”
“你想知道吗?”
月国眼神在挣扎,他有些愣住了,好像再说下去,就会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纸,所以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我母亲的联系方式?我想和她再谈一谈……”
“你们要谈什么?”
“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当初要离开我们,为什么抛弃我们不管……现在回来,是不是想要房产证……”
“抱歉,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让秘书存过,但是他自己没有,曜臣很实诚地说。
“曜臣,帮帮我吧,如果她真的是我妈,那就是我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我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曜臣质疑的看着月国。
月国也胆怯地看着他,曜臣帮了他太多了,他已经无比愧疚,再提出要求都觉得自己很厚脸皮。
她不是你的亲人,你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只有我。
曜臣在眼里输入了这些文字,但没办法传递到月国的眼中。
“为什么回避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我这么帮你,你不想知道吗?”
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月国也并非是感情上的傻子,但是经历了家庭、身心的巨变,他已经无法去想那么多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是那个原因也罢。
他都没有勇气去回应。
想知道——还是不想呢,如果不回答,也不明白曜臣要维持这个俯身的姿势到什么时候。
月国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依然是想确认那个答案的,因为一开口,竟然又重复地问了一次。
“为什么这么帮我?”
这次换来的答案,曜臣捧着他的面颊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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