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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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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明着跟我说,现摆着这俞家大哥儿,你们是有个什么顾虑,好的歹的都说说,能分辨的,我就分辨分辨。实不能了,再另挑好的。

我不是非得要他们成,是丹姑年岁大了,她又不是人人爱的天仙美女,个儿又矮,再耽搁不起的,我心里头急呀。

阿兴,你摸着良心讲讲,虽然我们是隔了房的,但比起和我同房的立老爷,我对他怎样,对你怎样?”

不同房的嫡出,同房的庶出,虽然同样是隔了肚皮生下来的,但里头的东西真不好讲哩。

这样一来,爹也只得老实了。

不过他到底要脸要皮,也知道我面皮薄,故而还是在大姑奶奶眼皮子低下对我比了比手道:“那我们就说说吧,丹姑先出去。”

哪知大姑奶奶连这也不同意,她立马正色道:“就让她在这儿呆着,爱站站,爱坐坐,挨着她娘或我都成,不要她拿主意,活到这么大了,学个眉高眼低总是要的,否则将来被人卖了,还傻呵呵给人数钱呢。”

这话直统统硬邦邦,句句戳我肺腑,我实不爱听,但爹又不发话,我也没得办法,只好低眉顺眼地搬把矮痦子坐到我娘下首去。

人都齐了,大姑奶奶于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示意爹娘说话。

有爹在场的时候,娘通常是不说话的。爹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提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说:“丹姑比人家大了快两岁哩,姑爷仗着自个儿生得年轻,怕是不会顾惜人吧。”

“嗨,才大两岁呀,你沿着连通两家的几条街转一圈。沿路的老台门子里,太太比老爷大三岁的都有小一半呢,女大三抱金砖,我们水乡哪会子讲究这些个了?

再者,会不会顾惜人那得看是谁,也没谁定下说只有年纪大的才知道疼人。真要找那年纪大些的,不是给人做填房,就是姑爷本人有问题,不然怎那大年纪还找不着?这种的你能忍,我是不能的。

俞家这大哥儿就不一样了,父亲去的早,年纪小小就当了家,自己念着书,还管带着两个小弟弟,孝顺懂事儿的很。有那不规矩的,吃不住苦的,早叫人引到邪路上去了。

你自个人就是男人,难道还不知道么,居家过日子,就得找个顾家肯担当的,挑唐僧还不如挑猪八戒哩。何况这大哥儿,白嫩嫩,头挺挺,小伙子精神头不要太好。

你自己瞧瞧他这品貌,这还是头几个月他从水师学堂里寄来的。如今要过节,人从学堂里回来了,我才好说歹说把这画片儿从他娘那儿骗了来,你仔细看看。”

说着她就把画片儿递给了爹,我一瞧爹真个儿接了去,还细细观摩起来,就忍不住臊得捂住耳朵把头埋到娘怀里去。

娘揽着我的肩拍拍我,由着我了。不过我能感觉到她身体不住往前倾,显见着也想瞧瞧,这叫我越发羞得无地自容。

好在爹并没就此叫大姑奶奶诓了去,他犹疑地又道:“人看着是不错,但大姑奶奶,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他这家底怕是败得一塌糊涂了吧。这年头,但凡有点儿家底的,真上进,那也是进正经学堂,读正经书,赶考做官去。进水师学堂,这......”

大姑奶奶因这话沉默了许久,久到我都忍不住回身看她。

“咱们哑大哥儿别笑聋二哥儿,两家都是祖宗留下的罪孽,不好说的。

咱家要不是父祖辈入了邪道,如今省城都可横着走。

当年他们祖父要不是鬼迷心窍出了事儿,家里犯不着典田卖地出铺子。

哗啦啦十万两银子花出去,就是背靠财神也得倒。

你自个人就不是走正路的,到底给人做了师爷,其中的心酸,用不着我多说。

今儿个我服他,正如当年我服你,有本事却肯为了一个家空费本事的人不是没有,但真少。

他要不管不顾非走正路不可,那也不是不成,供一个出息的家底无论如何还是有的。只是这样,他下头两个弟弟就难成人了,寡母也说不得要累死。这近况,比你当年还不如呢吧?”

大姑奶奶说这话时,低垂着眼眸,一下一下地把画片儿重新裹了起来,那无可奈何的语调完全把我听住了,娘的脖子也不由伸得更长了。

“这么着,也是难得......不过他爹当初是得那个病死的,这可有些不好说哩。”

爹到底是疼我的,都到这份上了,也还是不松口,大姑奶奶都给气笑了。

“为啥得的那病你还不知晓?真要不好,俞家台门都不用外头人杀进来,里头就一一死绝了,那十里八乡头一份的台门也早叫人铲平了。说起来他家老太爷,活得比咱家修仙得道的老太爷命还长些,你还有脸笑哩。”

“我这哪里是笑人家,我这分明是叫您老人家说的没心气了。真真得亏大姑奶奶是当家太太,没那工夫去做媒人婆子。若不然,全天下的媒人婆子都得没饭吃了。”

这话说的俏皮,连我也忍不住要笑。

大姑奶奶也跟着缓了颜色,她睨了爹一眼道:“少给我耍花腔了,你倒是给个准注意。再不然,还有什么白的黄的,都亮出来试试。”

“所以我常说大姑奶奶爽快,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亲里亲家的,俞家的事我也多少听过一耳朵,当初重新分房的时候,昀房虽是大房,可是分的却是里头最小最差的房子,大哥儿不肯签字,朱太太也硬气,敢上男人们的议事堂闹去。要不是晖三房的田太太搅局,怕也就叫她闹成了。而这田太太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俞家,乱着呢。”

“阿兴,莫叫我说你。有人的地方哪儿不乱?就如我们家,撑死了就两房,还不一样闹得乌眼鸡似的。也就是你当初没儿子,立房也没女儿,丹姑才跟她堂兄弟们好。

现在你也有儿子了,一个大门出来进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往远了瞧哩。”

“才说大姑奶奶厉害,这厉害就呼到我脑门子上了。多少也收着点儿罢,别把丹姑吓着了。她就是有了亲弟弟,往后还得指着叔伯兄弟呢。这傻姑娘心里头存不住事的,您别招她乱想。再者说,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您也说一个家里住着了,还能怎么着?”

大姑奶奶听了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指头遥遥戳了爹一脑门子,她的脸上满是看阿斗似的讥讽,说话的口气,自也愤愤,“要叫你这么说,当年我爹一死,我就得从前门的河沟子里一头栽进去,也不用活了。谁还敢娶我,我还嫁的什么人?

明摆着跟你说吧,我今儿个能过这日子,全是我自己争来的。当初我要招赘还不容易,那是我自己不乐意。

我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能舍得下一身剐上门入赘的健全男人,十个里头,七个痞八个懒九个孬,剩下一个黑心妖。

我要不自己拿主意,靠谁去?

我也知道我从小主意大,别说叔伯兄弟,就是亲兄弟都看我不上,背地里嘀咕说我不像女人。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叫丹姑别随我,连书都不给她念呢。”

这话好说不好听的,爹也跟着急了,跌足叹道:“这是怎么说的?两码子事儿,您怎么给搅一块儿去了。别人我不敢说,我这家里家外的,一向都敬重大姑奶奶,您说的我哪里敢?”

爹一急,大姑奶奶反倒笑开了:“哎,这才是说到点子上了呢。我谅你也不敢,打小你就听我话,那哪里是敬重,怕我才是真的。

你也不用辩,我今儿个也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你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多少猜着了。

你觉得田太太不是省油的灯,那难道我是?

再者,你觉得朱太太寡妇当家,怕她刻薄不饶人。

但你只看我跟她好,你就该明白,她必是个厚道的。

当然了,我也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几分侠气,活泼泼的爽快人我也喜欢,但我就见不得那种心术不正,架罐拨火,专爱把人脑袋当石板子乱踩的泼货儿。

而恰恰好晖三房那口子就是那等样人,一家子妯娌,出门进门的,叫我说什么好?只能关上门不理她。

可她这回太寸了,孤儿寡母的,本来就可怜,还往死里整人家,我无论如何是不服的。

眼下正是个机会,大哥儿到年纪了,要议亲。四房的晤爷只怕熬不过年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他这辈子没妻没子的,这么一走连个初一十五祭祀的人都没有。等他名下的屋子田产收归族里,说不得又得便宜三房。与其如此,不如趁着他还有一口气,跟他说定将来由大哥儿兼祧两房,给他处理身后事。

反正大哥儿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像三房,挂铃铛似的,叮呤当啷响一串,不愁他不答应。”

大姑奶奶说的笃定,爹却因此更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了。

“不成不成,你们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添一个丹姑,也不过是去送菜,况且这菜连给田太太塞牙缝都不够哩。我就这么个闺女,姑奶奶还是给挑个清省些的人家罢。”

“有我在还不够清省,你还待怎样?我看你是诚心要丹姑做老姑娘,将来嫁不出去,死后没地儿埋罢。这年头这种有气量的少年郎很难找啦,你当他是没人要了,上赶着求到我头上,还是怎的?

别做梦了,朱太太娘家几个兄弟看他跟看蜜似的,一门心思也想亲上做亲呢。

一个芬姑娘,一个芳姑娘,同胞落地的两朵姐妹花儿,盘靓条顺,婷婷玉立,一个赛一个知礼数,可人心。

丹姑呢,马脸稀发,身量未足,又不读书不明理的,平地里站着,都矮人一截。

要不是我内侄女儿,要不是她急着挑人,我都没脸开这个口……”

大姑奶奶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爹一个做师爷的,被她挤兑的连嘴都张不开,我就更是窝囊了。

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听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可我就是笨嘴拙舌,一句也辩驳不了。

我的心口哇哇疼着,脑子就更加急成了一锅浆糊,泪泡子险而又险地湾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幸好还有一腔骨气含在胸口隐而不发,不至于真个儿嚎啕大哭出来丢人现眼。

兴许是我的神色太过可怜,引动了大姑奶奶的恻隐之心。她瞥了我一眼,突然就住了口。

我的眼泪巧而又巧地就此落下,于是大姑奶奶就此收起了她那横扫四方的羽鞭,转而叹息道:“算了,算了,何苦来的,没能帮你们一把,还惹得孩子掉金豆豆,我今儿可不是“枉作小人”了么?

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左不过是小儿女们没缘分。说不得丹姑错过了这一茬,是为着能碰见命中注定的良人呢。”

爹娘与我一听她这样说,都不由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又听大姑奶奶说:“这事虽不成,但你们两口子可不能就此松懈,姑娘家二十是个大坎,过了二十还未嫁人就不值价了。

当年骤然门庭冷落,我心里有几多煎熬,不过不叫你们这些笨小子们知道罢了。丹姑的事你们可得格外放在心上,不可重蹈我的覆辙。

还有,老来得子虽是喜事,但也不可把爱官哥儿的心放得太重。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

我也知道这会儿跟你们说这个,你们心里就是懂,也万万做不到。

但你们只想想你们俩的年纪,也得早做打算。往后相依相伴的该是她姐弟俩个,丹姑即便不看杀了你们偏心,也受不得你们给她养出个拖后腿的蠢蛋儿来。

到底是个男孩,就是不能光耀门楣,站出来起码得有个齐整样儿,切不可耽搁了他。

我要说的就是这两件,别得也没了,就此回去罢。”

听她这样说,我们全家如蒙大赦。赶忙站起来,摆出一副虚头巴脑甘领赐教的模样来,恭恭敬敬送了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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