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 / 2）

到了后半夜，实在没了精神，我才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儿。

早上，听到外头丫鬟们在楼梯间上下走动的吱呀声，我立即给惊醒了。

半坐起身来一看，昨夜葳爷果然没回来。

可今天是要回门见爹娘的，容不得我伤春悲秋。

我一骨碌打床上爬起来，赶在丫鬟们进来前把昨日备下的衣裳首饰拿出来。

我换衣服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那套在家里提前给葳爷做好的绸缎衣裳，好险没当场掉下泪来。

怕人笑话，我忙用帕子把泪水抿了。

后来等丫鬟们进来，我拿沾湿的帕子敷了敷眼睛，才感觉舒服些。

等到下楼的时候，我看到葳爷已穿戴好等在楼下。那一刻，我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十分缓慢，仿佛是刻意在照顾我。

于是我虽然依旧弓着背，低着头，但却禁不住对着院墙角落那朵，不知何时悄然开出的野花，翘起了嘴角。

这一段路对我来说短得叫人恼火，很快我们就到了娘娘的院子。

当天用了早饭，娘娘又交代了一些话，我们才出门。

到了我家，我爹虽然故意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地说了一堆没要紧的闲话，但是转过头，对着来道贺的亲友，他还是抑制不住，暗暗炫耀了一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于有这么一个俊秀有前途的女婿，爹心里其实很是与有荣焉。

爹对他寄予了厚望，因此得知葳爷当天晚上就要走的消息后，他虽有不满，但也觉得尚在清理之中。

只有我，一颗心焦灼地犹如被吊在半空。

我神思不属地跟着葳爷回了家，惶惶然等天黑下来，中门大开，然后葳爷和蕤爷各提一个小箱子，步履昂扬地并肩走出去。

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我的鼻端猛然钻进一阵馨香，我认出了那是我最喜欢的桂花香。

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我倏然感到又疑惑又荒诞——恍惚间我嫁人了，又似乎没有，一切都稀里糊涂的，好像我只是简单地从一个地方，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整个人如堕梦里，如坠云端。

娘娘见我神色迟滞，便叫我回去歇着。

她说话时语气里少了几分以往常见的亲昵热络，我即使神游天外，也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冷淡。

我不安地搀扶她回屋，娘娘并未拂开我，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些。

可我还是拿不准娘娘忽然这样，是因为儿子们离家心里悲痛，还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惹了娘娘不快。

兴许是我战战兢兢的表情，让娘娘觉得我很可怜，进了屋之后，她便叫我坐下了。

我垂着头等她训诫，她却叫我抬起头来。

我心下有些惶恐，但还是试探着一点一点把脸抬起来。

娘娘看着我半天不说话，这种压力我是顶不住的。虽然知道在娘娘面前落泪，会显得我很没教养，但我还是禁不住抽泣。

果然当看到我哭，娘娘的表情已经不止是不耐烦，甚至都冷下来了。

她说：“好女人不能这么由着性子哭，哭了，福气也就败光了，这是第一条，你且记住了。”

我哽咽着听头，表示我听进去了。

娘娘见我听话，脸色好看了些许，进而紧接着道：“老大不喜欢人家讲话不老实，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极厌别人撒谎——这么多年，他唯一一次揍了老二，就是他爹病重，叫老二去取药，回来贪玩弄丢了其中一包，还骗他说是叫狗咬掉了。

若不是老二扯谎，他们兄弟俩向来是极好的，就是老二上房揭瓦，他都不会狠管他。

他自己是个仁人君子，为人做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自然就看不得身边的人偷奸耍滑。

你说话顺着他原没错，但你不该扯谎骗他。“

凭空受这番指责，我先是惊愕，反应过来后我满腹委屈，只是在娘娘面前，我还知道分寸，不敢强辩。

可我脸上毕竟已经露出来了，娘娘索性说破道：“也许你会不服气，但他说爱吃芥末，你何必也跟着说芥末好吃？

那是东洋才有的东西，咱们这儿也只在北边有，大多还只拿来做药材。到了南边，从来也是不吃的。我估摸着你家也不吃，若是我冤枉了你，你不妨告诉我。

再者便是真有吃的，这里头的品种有好几样，有什么山葵、芥菜子，还有西洋来的辣根，你实话说，自己分不分的出他说的具体是哪种？

他既听着不像，裁夺之后，还肯信你么？”

娘娘说的其实没错，我哪里知道这里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当时只想着顺着葳爷说话，总不会有错，谁料葳爷内里竟是个如此审慎精细的人。

如今平白叫他认定了我是个爱扯谎的人，我心内又悔又痛，只剩着哭了。

娘娘看我这么难过，音调又软了下来，她好生劝我说：“如今我既告诉了你，就已是帮你跟老大辩解过了。你也不要怕，老大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往后等他回来，你把这说话不经心的小毛病都改过便好了。”

我听她这样说，方破涕为笑。

娘娘见了，直说我是个单纯的人，单纯的人有福气，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我笃信娘娘的话，因为同样的话大姑奶奶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再一次听见，我心里真个儿烫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