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在此古道边有一处坟包是征战来此却无法归去的将士们埋骨之处,举祭幡者行至此处便分为二股,礼乐众依形散开,平乐正姿跪地,一位礼官上前告慰亡灵行礼后,竟是要开坟敛骨。
待到好事者围聚的水泄不通时,兵将们的尸骨也拾殓完毕,女侍向璇若通传后,璇若伏至平乐身边通禀,平乐身形才终是动了。
身姿有如破冰而出的梅枝,清冷坚毅,私下接耳的民众见此均不由自主的停下私语,屏息以待。
平乐跪了许久,乍一仰头时便觉头晕目眩,咬牙硬撑着身形一丝不晃,她是大锡的长公主,便也是这天下家国之女,她跪这坟冢是她当跪,而对这些边关愚民她必须成为他们的指路明灯,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根发丝她都不能容许失行。
这些都是在二十余年皇家教养中融进她骨血的,就像此时虽她眼前仍有些发黑看不真切,但气氛使然,平乐便知她应该发声:“本公主,封号平乐,名锦鸾,今日开坟拾殓战亡兵士的尸骨可有人知为何?”平乐扫视身遭康乐郡城民,悠悠开口“因他们死的冤枉!”
“他们原都是都城人家子弟,为一腔热血,投于温裴两位将军麾下,一号飞白,一号从云。谁人不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躺在这坟冢之中的,谁人家中无老幼娇妻,而你们,皆因拿着那宋氏逆贼一些微不足道的利是竟枉视朝廷,甚至瞒下他与古庾圣女私通之事。”
“而后呢,而后便是你们口中的宋大善人一卷边关布防图将此地拱手相让,飞白、从云兵将日夜骑行五十日从都城而至此,以血肉之躯顽抗古庾,草席一张草草埋骨他乡,家中双亲痛失爱子,娇妻孤独终老,你们说,这些兵士们死的可冤?”狂风乍起,原本满面红光赶来看大戏的麻辣辣热腾腾的城民们好似‘嗤’的一声全被抽了魂似的。
“没有这大锡国的庇护,那宋氏逆贼如何成为皇商得来官府支援,若不是大锡帝王体恤,你们的赋税如何得以减免,便是这宋氏逆贼他的名号也是大锡的平乐驸马,那宋贼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大锡所赐!为康乐郡城捐衣散物的你们以为是那宋氏逆贼,不,那是大锡驸马!那么,你们又可知,遮掩叛国者通敌消息是何罪?”
平乐三问,问的周遭民众都已不敢直视平乐,均屈膝下跪叩首求饶,平乐招手示意,礼官便率众兵将抬着尸骨踏着来时路回,侍女们将香花果物放置于已被翻空的坟冢之外,璇若托着锦盘,上置笔墨纸砚,平乐提笔,写下芳地二字。
“芳乃流芳百世,地乃录罪之地,此地是忠国烈士抛洒热血之处,我楚氏锦鸾誓要此地流芳百世,而此处也是康乐郡城的录罪之地,大锡帝王饶了宋氏族人死罪,让他们同我前来此地,圣意一是皇恩浩荡、二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公主与宋氏族人都将在此用一生来偿还这份罪,而你们也将同罪,从今往后我们的每一刻每一时都将用来偿还这笔血债。”
留下赐字,平乐迈步跟上礼官步伐,久跪的余遗仍未消散,双腿依旧麻木每走一步脚底都似刀割针刺。
她咬着口中嫩肉直至尝到微咸的血腥,才将她晕乎的意识拉回一些,她想上刀山大抵也就此种痛楚,一惯娇养的她眼下受这种痛楚竟有些自虐般甘之如饴。
平乐一席话掷地有声,待到平乐一众走远,跪伏在地的城民们才唯唯诺诺的支起了身,蔫蔫的相随而去。
踏着礼乐部吹奏的都城小调,尸骨堆竟是抬进了平乐行府,行府后院的围墙已全然拆净,当地府衙为平乐到来倾力里布置的都城小景一览无余,而今这景致中被挖出百余方形葬坑,侍卫们拿着骨坛,解开草席将尸骨装入骨坛,学者们按着草席中所放名牌用黄漆于木牌上誊抄姓名,与拾捡好的骨坛置于一处香案之上。
平乐进园后便迳自抱起一份骨坛走向第一葬坑,当地县丞见状胡子吓得翘的老高,忙不迟迭的制止“公主金枝玉叶,此乃公主行府,这些阴煞之物恐会冲撞公主玉体,万万不可啊!”
平乐手中未歇,似为佛敬香一般虔诚跪地将骨坛放入葬坑,掩上黄土,将木牌碑置妥跪拜后才发声,“这些将士各个乃我大锡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生时为你康乐郡城挥洒热血未受你康乐郡城一丝福荫,死后未得你康乐郡城厚葬不说,竟还成了雷县丞你口中阴煞之物,他们生时卫国护家,死后也当为英灵长佑我大锡,此行府中尚有都城景致,安置于此也企盼能慰藉这些战士一二。”
平乐面容清冷,继续埋葬下一份骨坛,她每个动作都做一丝不苟,这哪能追得上那骨坛堆积的速度,慢慢的骨坛在香案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小儿慢吞吞移步至香案前,竟就是那日辱骂平乐的小儿。
誊抄姓名的老先生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小儿,面容肃穆的抱了一份骨坛于他,稳稳的放入他手,并不大的骨坛被小儿抱起显得大了许多,小儿抱着骨坛小心翼翼的走至平乐身边,学着平乐的样子先取下骨坛上置的木牌碑放于右手旁,慎重的将骨坛置入葬坑,掩上周遭黄土,竖置好木牌碑插紧,再用手拍实黄土,然后肃整衣冠,拜跪于地。平乐面色和缓的望着小儿做完这一切启唇问道“小儿,你唤何名?”
“多…多灵。”
“好孩子。”
“嗨呀,你们看我这娃娃…”小儿的母亲嘟囔着也走去香案那儿求得一份骨坛安置,像是在水中投下石子的涟漪,围聚人众全都无言上前求取骨坛。
平乐站起拂袖“此边关一役,战死的兵士不计其数,眼前这不过是太仓一粟,从今往后,康乐郡城所有书院小儿蒙学后,必先背默这些兵将姓名,方可继续学业!”
一年一年秋去春来,随着平乐来到康乐郡城的学者也大多在此扎了根,求得异域美娇娘。书院前的字匾也着上了岁月的痕,牙牙学语的小儿们都已过束发,这片边关之地上的作物也从单一的果物开始夹杂种下了平乐一行带来喜暖好湿的农作物,在春风的吹拂下招展出嫩绿的新芽,一位青衣少年策马而来,“平乐姆娘!”
少年发冠是都城样式,高高束起,白玉以簪,发末却如郡城样式一般分成小辫,每尾缀上铜扣,随着少年骑行的动作翻成水浪一般,“平乐姆娘!”少年急急又唤一声,行府后院兵将们的木牌碑也被城民自发替为石碑,平乐此时正在此处擦拭石碑,虽与这些兵将虽生前未曾照面,却也与这些遗骨相伴十载。
她时常会在此擦着石碑回想都城,少年声音天生的清亮,平乐噙笑相迎,此少年正是那多灵小儿。被平乐与璇若收为养子,冠了国姓,改唤楚灵,由平乐亲养,举手投足间一派都城少年郎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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