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以前(1 / 2)
“别开玩笑。”楚江淮看着一脸严肃的白亦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拔掉手上的针,但是被白亦清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我没开玩笑。还有,你不许拔针。”白亦清的脸上结了一层冷凝的霜:“你恢复的速度太快了,为了不让人起疑我才让你留在这儿,给你挂的水是葡萄糖。”
“那好。”楚江淮从善如流地停下了拔针的手,示意白亦清接着说。
“我给你做了血常规和大生化这些都很正常没什么问题。你的血脉在医学上的体现就是温度高而已。”白亦清翻开手中的资料,皱起眉:“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内脏的问题。它们明显已经处于衰败边缘其中的一些正在经历癌变一类的突变,比如胃,肝和肺。另一部分正在不可遏制地衰败,比如心脏和肾。这些都表明你早就应该死了,但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活着不好么?”楚江淮勾起唇角,用一种大无畏的态度反问,语气中满是咄咄逼人:“看来白医生对我是否应该活着抱有很大的质疑。”
白亦清叹了口气,把资料扔到一边:“你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认真地看着楚江淮,眼里流淌着积雪融化般的温柔。
“我有这个疑问已经很久了。因为你店里堆积如山的资料,你认识不应该认识的人,你扎头发的绳子,还因为现在我看见了你衰败的身体。”
“你应该不会记得我是谁,但我知道,你应该在几千年之前就死了,在混乱的秦朝,死在李汝胤的折磨之下。”
白亦清的话平静地落下,却在楚江淮心里掀起一阵狂涌的波涛。楚江淮的瞳孔瞬间紧缩,他不着痕迹地捏起一个诀,看着白亦清冰冷的脸。
“你还知道些什么?”
白亦清笑了起来:“你其实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个事实——现在的你,究竟是个转世,还是一个活了几千年人?作为人类来讲,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活下来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楚江淮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白亦清的几句话紧紧地攥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听脑子里的笑声:“转世又如何,活了几千年又如何?”
“楚江淮,我不是和你来打太极的。”白亦清的神色严肃起来,抬起眉梢:“你要是还不说,我就把心肺科的医生都叫过来,近距离观察一下你这个医学奇迹。”
“诶我说你这人”楚江淮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讲不讲道理。”
白亦清不说话,只是依旧带着那种压迫的神色看着他。楚江淮和他对视几十秒,最终还是在那深渊一般的眼睛里败下阵来。
“好吧,我说。”楚江淮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扶了扶额,好像在整理满脑子的乱麻。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白玉琮。”
“白玉琮?”白亦清皱眉:“是那个一分为二的”
“没错,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正经的白玉琮。”楚江淮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应该从哪儿开口。
玉琮,是一种内圆外方的筒形玉器,为我国古代重要礼器之一,主要用于祭祀神祇,多为青色和赭色。玉在山海经中有许多不同的解释,但逃不过种地和被吃。“瑾瑜之玉为良”是说玉可以当做种子拿来种,能够生出玉来;“天地鬼神,是食是飨”是说玉可以拿来服用,是鬼神的食物。“蓝田日暖玉生烟”背后的的传说也是指玉可以被种植。
玉是可以生发的物质,是无限的繁茂和生长。屈原《九章涉江》中说“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说的也是把玉当零食吃。而白玉
琮,是记载中蛇身人面神的信物,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一块下去药到病除,助你成仙。
那块白玉琮在不周山塌了之后就碎了,分成很均匀的两块。一块被当初差点没命的楚江淮找到,而另一块大抵是落在了李汝胤手里。
秦朝末年,追求长生不老之风盛行。这个活了没几年的朝代贡献出了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炼丹技术,和西方中世纪的炼金有的一拼。有权势的大户都会圈养一些试药的药童,来试验那些乱七八糟的金丹银丹究竟有没有用处。
很不幸,楚江淮不是有权有势的大户,他就是那个药童。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对李汝胤又了解多少。”楚江淮轻声说,手指轻轻地抚过手腕,那里炙热的脉搏正在有力地跳动。他闭上眼睛,好像还能体会到锁链攀附着身体的冰凉:“你若是真的想知道,都说出来,也无妨。”
“秦朝的官制是三公九卿,李汝胤碰巧是三公里的一个。秦二世的时候你也知道,那小皇帝什么都不管。李汝胤手眼通天,在一个大山洞里豢养了无数药童,那个山洞的残酷程度,大概和集中营差不多。”
“每天被抓去试药,烧烙铁,做各种实验。那时候的丹药基本没有药性,就是泥丸,里面加了铅,铁和各种你完全想象不到的东西。很多孩子试了一颗丹药就死了,死后的尸体被送进火池,用来制作新的丹药。”
白亦清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情其实他都清楚,但是听楚江淮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眼前这个鲜活的人,在本应最为无忧无虑的岁月里经受了难以想象的酷刑。对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他知道的并不多,但仅仅是知道的那些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泡酒,火池,低温,煮沸为了检验“长生”和丹药之间还有没有别的所需条件,那些药童全都被强制接受了无数种实验。那个时候,万人坑漫山遍野,里面的尸体再被一把火烧掉,有了“焚书坑儒”这个很好的背景做掩护,那些载满了罪恶的焚化池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消失,除不尽,扫不灭。
楚江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我只是千千万万药童中的一个,一个没人在意的孤儿,本来应该和那些孩子一样很快死掉。但是我没有。那天来了一批新的丹药,和我一起试药的孩子们全都死了。第二天早晨我从一大片尸体里爬起来,看见的就是李汝胤的脸。”
“我永远忘不掉那张脸那么温和的笑容,那么年轻。他带着高高的帽子,穿着暗紫色的长袍,像是日本的阴阳师。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阴阳师之类的东西,只是觉得他很高傲,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我那时候大概十几岁?他把我带出了那个死人堆,给了我衣裳和名字。我以为我要获得新的生活了,但是没有。迎接我的是比直接死去更惨烈百倍的事情。”
楚江淮皱着眉,那些刻在脑海深处的东西翻涌上来,硕大的黑暗几乎要将人吞没。白亦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催促。
“太久远了,几千年前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楚江淮看了看白亦清,露出无所谓的笑容:“李汝胤发现了我的血脉特殊,于是打算将我培养成专门的药蛊。后来后来我逃了出去,找到了那半个白玉琮,另外半个好像是被李汝胤找到了。那些药物确实对我造成了一些影响,它们让我产生了癌变,但是玉琮可以将癌变抑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之内。所以我没有死,你猜的没错,我已经活了几千年。”
他将所有的事情缩在了几句话里,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无关紧要风淡云清。但是白亦
清还是在他的话里察觉出了颤抖。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贴在楚江淮的耳侧,细密的冷汗浸湿了白亦清的手掌。
楚江淮下意识地躲开,他不想烫伤白亦清,然而那冰凉更胜于霜雪的手执拗地贴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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