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姚先生是个闲人，平日好读书、好养蛐蛐、好给人看相算命，我拜师时，名字也是他起的。再后来，姚先生光花钱不挣钱，一贫如洗，蛐蛐都养不起，干脆就真的干了算命的营生。从此鲜海楼少了一位“爷”，街边多了一位姚先生。

从开始打仗，我们就没见过姚先生，那天金贵儿从街上回来，进了大堂就喊：“我看见姚先生了！他又摆摊儿算命了，这年月，谁还算命！”

我心里升起一阵暖意，师哥走了一年，我身边相熟的人只有金贵儿和高宝儿，猛地又遇见姚先生，虽是长辈，也觉得亲切。

我赶紧下厨做了几个菜，装在食盒里去见姚先生。在街上远远看见了他，我又觉一阵酸涩——姚先生实在老了太多，头发没有一丝黑色，稀朗朗梳在脑后，几乎扎不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洗开了线。灰蒙蒙的街上，只有他自己坐着，算命的旗耷拉着卷曲在一旁。我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姚先生，您老还认得我吗？”

姚先生像是睡着了，我又问了几声，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枯瘦的脖颈上都是尘垢，筋脉缠绕，如将死之树，我甚至担心他一转头脖子就要断了。

“啊？”姚先生费劲地开口，声音像砂轮搓过的一样。

“您老还认得我吗？”

“啊……”姚先生把眼睛睁了睁，他右眼似乎有些疾病，很难睁开，左眼也蒙着一层阴翳。

“这是，鲜海楼的女掌柜的不是？”

“哎，是我。难为您老还记得我，我听伙计们说，您又出来摆摊了，过来看看您老。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给您炒了两个菜，您是家吃还是在这儿吃？”

姚先生没有眼泪，声音却打了颤：“哪还有家啊……”

我扶着姚先生回到鲜海楼，原先戚头儿住的屋子，我们收拾出来给姚先生住下了。

姚先生坚决不肯“白住”，硬是要给店钱和饭钱。我知道他的脾气，由他每天背着褡裢拿着旗去街上摆摊，并嘱咐金贵儿和高宝儿到了饭点便去送饭。

那天我炒了两个菜，又热了两个馒头，装在食盒里交给金贵儿。

“给姚先生送去。”

“做的什么啊，这么香。自打姚先生来，我们倒都靠后站了，实话给你讲掌柜的，我在路上都是先打开自己尝尝的。”

“屁！”我白了金贵儿一眼。

金贵儿看着我嘿嘿地笑，我也看着他笑，眼前忽然出现了师哥的面庞。不知道什么时候，金贵儿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他的笑脸和师哥的笑脸在我面前交织，我的心猛跳了几下，生疼。

“怎么了掌柜的？”

“没什么，你去吧。”

“好嘞，高宝儿，高宝儿，送饭去，一起啊？”

“好。”高宝儿把手巾搭在肩头上跑过来，高宝儿也是大小伙子了，只是光长个子不长肉，从后头看走路都打漂。

“那我们去啦，掌柜的。”

“等会儿！”

金贵儿有点不耐烦地收回脚：“又怎么啦？”

我顿了顿，一扬手，扇了金贵儿一个后脑勺儿，笑着说：“去吧。”

“嘿！丞桥哥的这个你倒学了十成！”金贵儿捂着后脑勺和高宝儿出门了。

那天本来是大晴天，直到金贵儿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晴天。等我从门口回到柜台里，天却转瞬阴沉下来，滚滚乌云遮着日头，我没来由的心慌，连算盘都打地稀里哗啦。

“掌柜的！”

这是高宝儿的声音，高宝儿即便长大了，声音还是软软的中气不足，可这一声掌柜的，喊得撕心裂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