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烈夏（1 / 2）

一年后 北疆夏狩场 立夏</p>

城外西南方向，星坠原上群鹿齐齐狂奔。</p>

正值晌午，远处是北疆金耳河曲折庞大的干枯河道，层层叠叠的枯石堆分布在旧河道一旁的荒野上，被千年行走在河畔的狂风堆砌得狰狞恐怖。</p>

雪地骄阳之下，打头的一位身着绛红劲装的女子骑在雪色骏马上，手持长弓追赶着一头受惊离群的花角公鹿。</p>

那公鹿被逼至一处低崖，睁着杏眼前后张望着来回踏步，望着低崖下长满倒刺的野荆棘丛，一时之间，居然迟迟不敢跃下。</p>

女子催马，在开满红石竹的陡峭石崖之间几个落点，轻盈地跳跃在了它的身后。</p>

她悄无声息地接近过去，抬手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花箭，拉满了弓缓步上前。</p>

一个猫跳，女子蹲在石缝后面。她见对方毫无防范之后，忽的急急笑着扬弓松马，朝一侧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大声喊道。</p>

“阿离——阿离——！”</p>

“咻——”</p>

凄厉的啸声中隐隐还夹杂着男子隐隐约约的应答，传了过来。花箭将将射出，便见两条细长的金链自长满灌木的荆棘中窜出，在空中盘旋扬起。</p>

不到一瞬，最前端那两把黑金弯刀猛的一抖，瞬间如同瞄准猎物的毒蛇般扑了过去。</p>

花角公鹿受惊连忙跃起，想要冒险跳下低崖，却被紧随而至的金链横住了身子，其中一条居然诡异地向下，锁住了它的前蹄。</p>

另一条则连同前面的黑金小弯刀一起，在它的脖颈上绕了几绕，从上到下划出了十几公分的伤口，引得公鹿满身鲜血地回身，冲着女子悲鸣不止。</p>

“…搞定！”</p>

黎九拍了拍手，看着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前胸没入一枝花箭的公鹿，从石头后面蹦了出来。</p>

她抖抖身上的灰，笑着牵了马，朝收了短锁刀，骑在马上缓缓从阴影走中出的清瘦男子弯了眸子。</p>

“今晚，我想吃阿离做的烤鹿肉可以吗？”她歪了头，甜甜地对着黑衣的萧家公子开口。</p>

——</p>

天色擦黑，胤然城内府外点起了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火光明烈而跳跃，因为夏狩而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们都围着火堆放声畅谈着，一片热闹景象。</p>

身披灰色兜帽长袍的女子抱着西疆的波斯猫儿坐在火堆边的一角。她静静地注视着被围在北凉将军与贵族之间的黎见，与抱着长弓蹲坐在附近，拿着花箭逗兔子的绛裙女子，扬起了藏匿于阴影下的嘴角。</p>

“小殿下…您说是不是啊？”火堆旁人声嘈杂，一个身披软甲的老将军似乎是朝黎见问了什么，穆地扭过头，端起酒杯冲黎九问道。</p>

“…少来！”</p>

黎见被这群糟老头子灌得半死，醉意朦胧地一把推开了酒杯，笑骂道，“谁不知道你早就想把你家那抠得要死的小儿子塞给我们，上回铛儿订婚你没能得逞也就罢了，休想再继续祸害我这小妹…</p>

这丫头的婚事不说父王，至少也要由我们这几个长兄来把关，你们几个老油条少在这里给我添乱！”</p>

“哈哈哈哈…”</p>

周围的老将都大笑了起来，冲着年轻的代城主纷纷敬酒，企图把这小子给彻底灌醉。</p>

黎九扭过头，正好看见霍延和几个小辈在围坐在火堆那头放声高唱着北凉军歌，笑得格外豪放。</p>

八殿下走后，胤然城难得有这么愉快的场景了。</p>

——</p>

“你说什么？”</p>

修罗殿的火光之中，黎铛穆地扭过头，苍白着脸色满脸不可置信，“小八他虽然疯，但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p>

“他在暗室里打翻了所有烛台。”黎虹低声开口，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颤抖。</p>

“结果，等府里的侍女意识到的时候，火已经从暗室里曼延方向整个前院…再也进不去了。</p>

我从那边过来，听扑救的人说，小八他临死前，一直在暗室里大喊着一个词。</p>

‘娘亲’。”</p>

——</p>

听春院外一片狼藉，木瓦燃尽的灰尘一片片地从空中落了下来，覆盖在院门倒塌的残垣断壁上，恍若一场黑色的雪。</p>

之间见过的侍女长与剩余侍女们低低的哀哭声从院墙旁边的落满灰烬的角落里传来，灰头土脸衣衫褴褛。</p>

黎九站在院外的树下，怔怔地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几欲上前，都堪堪止住了脚步。</p>

小八的尸体被扑救的下人们抬了出来，在蒙着的白布下扭曲成一团。</p>

她望着他的尸体，忽的双眼充血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身旁黎虹的衣袖。</p>

她还没有真正地见过他，她还没有来得及将饭菜做成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送给他。</p>

“……这就是你想要的？！”</p>

黎九她想要笑，咧了咧嘴角，却只觉得满脸都是水痕，只得愤怒地看着他，“我刚刚已经与你达成约定，互不说出对方秘密。</p>

你收敛你的野心，放小八一条生路，我留下我的阿离，决不再穷追猛打你和黎铛…为什么，你连这种要求都做不到？！”</p>

“他从吃下罂粟壳那一刻就注定要死了！”黎虹冷声，朝她低喝。</p>

“我承认，我是自私，我害怕他终有一日会恢复神智，来争夺我好不容易夺到手的一切。</p>

可笑…黎九，你以为你出生在什么地方？王侯之府，不论是江南还是北疆…到哪里都是一样布满鲜血！</p>

…可这场火不是我放的。是他自己不想活…又怪我什么事？！”</p>

“他永远都不可能恢复神智了！”黎九朝他怒吼，少女清丽的声音变了形，嘶哑中带着压抑颤抖的哭腔。</p>

“小八不是被那场火吓疯的！当年仅有两岁的孩子懂得什么…他是在大火燃起的浓烟中被活活呛到缺氧窒息，坏了脑子！</p>

母后在他面前大笑着走向火焰，他的记忆便永远停留在了那场火灾里她死去的时候，只记得母后在喊着要烧死他们，烧死他们…</p>

他甚至以为只要点起火焰，那个温柔慧勇的女人，就可以回来。</p>

他对你，又有什么威胁。”</p>

黎虹不语，他望着听春院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像是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雪。</p>

“我没有错。</p>

但我很想见见他的尸骨…我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见过小八了。”</p>

“王侯之府，王侯之府…”</p>

黎九并未理他，只是喃喃地说着。她连连向后倒退几步，一下碰到了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的萧世离。</p>

她凄然地扭过头，冲着他笑了一下，“阿离，一直，一直都是我太天真了…对么？”</p>

“哼，你天真？”</p>

黎虹忽的冷笑，看向沉默不语的萧世离，“你为了保这个萧家残废了的怪物，用小八的性命与我交换，你还天真？</p>

他本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你扪心问问，当时你发现那饭菜里下了毒之后，为什么没有及时将他从暗室里救出来？为什么不去找黎见汇报情况，反而是跑到修罗殿里找到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