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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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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面色如常地嚼着手上的食物——我并不想用“食物”这种词形容它。口感如此干涩,小孩的肠胃更加受不了吧。这样想着的我将水瓶拿了出来,递到了他空出的右手上。

无法加热,因此它生冷得就像一个沉甸甸的铁坨,甫一进入食道,就感觉像是一块石头就这么落到了胃里,明明并没有噎住喉咙,却也还是能够感到某种难言的反胃感。我一边费力地咬、一边等待着津液重新将新进入口中的面块湿润,打算将它继续吞进肚子里。人要定时定量地补充能量才不会死去,小孩子更是如此,因此有的吃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想要尽力接受这种落魄、寒酸、不体面又艰难的场景。

那孩子的肉还是没能被我养出来,哪怕改善了伙食,现在又回到了他遇到我之前的水平吧?我顺手搂了一下他的肚子,在薄得如纸一般的皮肉之下能摸到一节节瘦骨嶙峋的肋骨。他正像老鼠一样娴熟地用牙齿处理手上的面食,哪怕是到了现在,他的吃相依旧又急切又激烈,像是下一秒赶不上就会就此饿死一般,依旧是像下水道偷生的灰皮老鼠似的做派。

“不要噎住,喝点水吧。”

我没办法制止他的急切,只能在一旁要他多多喝水,想让他进食的节奏放得稍微缓一些,同时也尽量再往自己肚内吞下了更多干涩的馒头。剩下的精力便也用来喝水了,感觉到那股像铁坨一样缀在心口的憋闷感终于减轻,原本硬结的面食都在胃中被水泡化了似的,便没有那么难受了。

暮色逐渐侵入,像是乌鸦的尾羽一样黑沉。现在已经越过了黄昏,大概已经到了七八点的时刻了。

不过因为阴雨连绵的缘故,乌云将月亮和星子全都遮蔽住了身形,因此寺庙内本就昏暗的光线变得更加浅淡、难以捕捉了。

随之渐渐席卷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阴冷,我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温度降到了某种可怕的地步,缺乏充足热量的供给,这个地形的朝向本来就不温暖,更不必提现在的天气问题,我冷得牙齿打颤,牙关咯咯地不受控制地紧紧锁在了一起。

还是进睡袋里吧……

我这样想着,让吃完东西的他一块钻了进来。鸡蛋放到了一边,不过我也没指望他真能孵出小鸡来,就没有提醒他鸡蛋需要一直接触热源的事,而是把这孩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的牙齿也在发抖,上下两排牙像是在打架一样,也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还饿吗?吃块巧克力吧。”

这是最后一排的巧克力,我没有办法,现在也只能先掰下两段,彼此分了一点,放进口腔中就被体温带得融化了,甜腻的味道溶解在嘴中的津液里,婉转而无法散去。这一丝丝的甜味就像是点亮了整个夜晚的慰藉,我的舌头翻搅着嘴里的甜味,试图咂出别的滋味,依依不舍地咽下了肚子里。那孩子在我怀中做着同样的动作,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一些的表情。

这点热量是杯水车薪,但那种巧克力所带来的甜味足以成为慰藉了。我抱着他,没有心思洗脸刷牙,就此沉沉睡去。

夜半三更中,温度降得更低,外面狂风呼啸,窗户破损,就像个大大的风口一样,将什么东西都倒灌进来,这座破庙似乎更冷了。我们躺在地上,他越发紧紧挨着我,彼此的呼吸交缠,似乎都带上了从肺部呼出来的血腥气。

那孩子醒了。

冷啊,好冷啊。

他这样说,我分不清这究竟是梦中的呓语还是他清醒时说的话,只能用力地将他抱住了,手臂收紧,把他揽进了怀里。大风冷的刺骨,夜半的风竟是这么冷的东西吗?

我们躺在地上,寒意不仅从上传来,还从坚硬寒凉的地板慢慢爬进了睡袋里,钻进了骨头深处,我连骨髓都在隐隐作痛,将衣服再收得紧一点,把自己牢牢包住。寒冷没有光暗之分,但我却因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更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冷意,冻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又不敢流出眼泪,恍惚间竟觉得滚落出来的眼泪会就地化作冰碴留在脸上。

那孩子流出鼻涕了,量并不太多,他费力地想吸回去,我打算去拿点纸巾擦掉,但还是不可控制地因为姿势的缘故而糊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将纸巾拿进了睡袋里,拧着他的鼻子将那些液体擦干净了,这些液体还残留着小孩子身体上微薄稀少的热意,我把纸巾扔了出去,蜷缩成一团,依旧觉得像是血液倒流一般难受,头昏眼花、头重脚轻,仿佛连盆骨内的子宫都冻住了,索性闭紧了眼睛。

那孩子的呼吸有温度,在我的手上留有几分残留的温暖。我们彼此拥抱着,交换身体的热度,试图躲过严寒的侵蚀。

冷得睡不着……

我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便低声地安抚他:我知道,你睡吧。

我的手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打。

是有光了吗?我看到亮了。

我点了点头,看到了月亮似乎重新在乌云之下露出了面庞,白练一样的月光倾泻而下,连这里暗沉的地面都看起来像披了霜一样漂亮。

我、我还是好冷啊……

没事,我知道。没事,睡吧。

我的肚子疼……

我将他瘦小的手拿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他的气血不好,冷的时候最开始变得冰凉的就是四肢末端,因此饶是我也忍不住被这凉意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全身起了一瞬鸡皮疙瘩。这双手双脚怎么会像是铁一样生冷呢?我把它们放在肚子上,想要用柔软的腹部的部分来偎暖它。

等一下,好像、好像有東西外面……

风又起了,飒飒的声音吹了起来。它们刮擦着木门的缝隙,发出了像是野兽挠门一样可怖的噪音。三更半夜了,理应是万籁俱静的才对,这种强而嘈杂的声音让我难以入睡。

那孩子的脚正在我的身上,他的脚指头缩了起来,手也握成了一个拳头,“我的全身都好冷……”

我知道了,没事的,我也一样。

“我好想喝热热的汤水……”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明天给你做,等雨停了就做,好不好?”

“但是雨不会停呀……怎么生火呢……”

我的话噎在了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我知道这些话顶多也只能糊弄自己而已,其实谁也骗不到:“不用担心的。”

他的眼泪带着热意淌了下来,再一次洇湿了我的胸口的布料:“我不饿了……可是也好冷……”

我也是。

但这些话不用说出来,我只能一遍遍摸着他的头发,“睡吧,睡吧,害怕吗?”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看过了,什么也没有。

真的没有吗?

是真的,只是被风吹了而已。

风声不像是风了……

是的呀,现在听起来一点也不温和。

我摸着他的头顶,把他按在了怀里,交换着身体的那一点热度。

睡着了就一切都好了,睡吧,睡吧,快睡着吧。

睡和死明明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明白呢?哎。睡吧。

他小声地呜咽,却不肯放大声音,然后像小狗一样将眼泪糊在了我的衣服上,细声细气地抽噎,然后睡着了。

我感觉牙齿颤得响个不停,内脏都要被冻住了似的,爬出睡袋外看了一眼窗户,那月亮又大又圆,亮得如此皎洁。

乌云散去了,天也终于不再下雨了吗?

我重新爬了回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在这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进入了沉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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