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2 / 2)
那个男人继续絮絮叨叨,热情洋溢又难掩羞涩地看着我。
我想了许多事,于是便也笑着望他。这无疑是个好兆头,那个男人兴奋地再叫了一顿饭,打算就这么赖在这块地方不走了。但是怎么说至少他帮衬了我的生意,有钱赚当然要对他态度好一点,我对他再次笑了一下,这家伙已经晕头转向,连碗碟都要拿不稳了。
这个年代的男性啊……
他保持着高昂的热情吃完了饭,然后似乎有什么卡在了牙缝里,他拿起筷子,用尖尖的头部对准自己的嘴,戳进去开始慢条斯理地叼牙。
诶、欸……
筷子在他嘴间进出来去,那男人眦起嘴,露出发黄的板牙,中间赫然卡着骨头屑,后槽牙已经蛀空了,显出一片黑色。我看着他的动作感到了呼吸困难,他将牙缝中硕大的肉碎一块挑出,舌头一卷就再次吃进了肚子里。他将食物嚼得软烂,饭菜还有一些留在碗底,我缩着小心脏看着他的动作。
之前他挑牙时,那只乱动的大舌头已经很有存在感了,这一次他端起了碗,伸出他又厚又宽的舌头,在碗底舔了一圈、再舔了一圈,将它舔得咂咂有味,舌头肥大,上面有厚重的黄色舌苔,看得我天灵盖都要飞起来了。
“看板娘再来一碗!”
我僵着手脚帮他把餐碗收了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走回了厨房。
之前的那个念头很快就像被雨浇湿的小火苗一样不见了。他这个样子我确实是不可能会动心思,我讨厌他那肥腻又水光粼粼的大舌头,就如同厌恶这个时代一样地讨厌。
何况就算想要寻求壮年劳力的庇护,我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动歪心思呢?我还有这么多的钱,要牢牢地拽在手里,从现代社会带来的背包也是如此。因为我不光只是要养活我自己,还要养活那个和我一块生活的孩子,如果引狼入室了,对男人的突然暴起岂不是完全没法反抗?
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找外人比较好。
说出这种话有些冷酷,但我实在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力气找到一个能让我彻底放心的其他人了,何况我们的住宅里才残留着一些遗体所剩的细碎骨头,只要进来仔细一看,明眼人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那些秘密不需要三分钟就会暴露个干干净净。在这个时代、这个可怕的地方,我谁也不相信,除了那个孩子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可信赖的人。
思及此,我再也没有心思去招呼他了。外面隐约响起了雷声的轰鸣,随即是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在地面上。我顺便朝门口望了一眼,突然发现那孩子不见了踪影。
真奇怪啊……他不是应该在帮忙来着吗?不知道有没有带伞出门……
一直静悄悄立在一旁忙碌的小小身影突然不见了,我还是有些在意,忍不住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因为天气问题,大雨瓢泼之下也没有什么人出行了,我匆匆关上店面的门,打算回到后院去等他。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
——
。
——
……
他一直没有名字。
这似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自从他被捡到以后,那个比他年长些许的女人却从来没有给它取过名字。
“名字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啦……除了代号之外,一定还会有更加重要的含义。你的父母既然没有给你取名的话,那就等到你再成长一些后、自己给自己想一个好听且有意义的名字吧。”
虽然他想说“你给我取也没有关系”,但那个女人看起来摆出了一幅实在是迷之和蔼的做派,他的话刚出到嗓子眼里就熄火了。
自从住进了新房后,她就为了开张的事忙得脚也不沾地,直到昨天晚上睡觉以前,把脸上的颜料卸掉之后,眼下还有明显的青黑,看起来是累得很了。
虽然说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但是如果真的没有叫醒她,那个女人一定会哀怨地自己抱住头懊恼吧。
想到这他就有了些小小的期待和雀跃,将门打开踏进了房内,打算就这样叫醒她。但是在他开口之前,首先闻到了一股令他无比熟悉的腥臭和尿骚味,便忍不住先蹙起了眉。
在那个女人没注意到的时候,这个孩子将视线望向了窗台,沉默不语。
他能细心地看到窗台的木制边缘被划出了几道口子,虽然痕迹并不深,但依旧有了浅淡的白色划痕。这是被人用工具攀上来了,在半夜悄无人迹的时候,无法从被锁住的正门进来,便用钩子直接刨到窗内,轻松地就可以探入房间里。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太大的问题,也从来不觉得这是有多么危急的事件,毕竟猥亵并不会使人死亡。他曾经历过无数次的折辱,已经被杀过太多次了,从存在的意义上来说,自然没有被善待和重视的可能。但正因为他作为在所有人眼中的“恶鬼”,除开被杀死和献祭之外,自然也会有许许多多的男人或女人用他来作为宣泄自己欲|望的工具之一。从排泄到宣解生理的需求,不会反抗又并不是“人”的这孩子自然是最好用的工具,每一寸身体都被侵害过。见到了那些熟悉的体|液和痕迹,他很熟悉在那女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骨头还是完好的,肢体似乎也没有折断过,在叫她醒来之前,这孩子悄悄地将被子掀开检查了一遍,庆幸地连血液都没有淌出来过。至少她还是完好无损的,哪怕体内装着其他人的尿液、唾液、或是别的什么,对这孩子来讲都是可以忽略的事情。
他只是不想再看见这个人惆怅忧伤的脸和皱起的眉头,那个女人醒了,怔忪地呆坐了几刻,随即痛苦地抱住他掉下眼泪来,他也跟着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伸出双手回抱住那个人颤抖的脊背。
有异物的味道。
在他鼻尖散不去的是来自别人的体味,无时无刻地不再告诉他自己怀里的人已经被别人侵占过的事实。他十分地困惑、随之又忍不住费解地皱起了眉头。这个人是唯一与他亲近过的同类,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抱着他一起睡过觉,从来没有人在他冷的时候呵过他僵冷的手指尖,又放入自己的怀里煨暖。
这孩子早已把她当做世界唯一相似且稀缺的存在,虽然还没有到开始动起男女之情、脑内开始分泌多巴胺的青涩时期,但现在已经在潜意识里升起独占欲了。
这个怀抱只应当属于自己,如果真的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境地,当他只剩最后一滴血管中流淌的血液时,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给那个女人分享,逻辑向来简单而粗暴,因为就正如那个人如果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口食水一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分给自己的。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活下去,不会像其他人类一样变老,就算死亡也会重生,他们是永生不朽的,哪怕世界已经全部化成了灰,他们也依旧会一起缠绕着存在下去。
他的每一寸皮肉都能无条件且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她的一切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世界静得就像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簌簌抖得好像是脱了皮的野兽,只有鼻腔和口腔中交渡的温暖汽体有着一丝湿意。
世界上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了,他是怪物,是万人唾弃的恶鬼,那个女人是他的伥,两个人、也只有两个人会永远只属于彼此。
这孩子独自站立了一会儿,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恼怒了,长久的困惑像是拨开云雾见天明,答案就这样大白于眼前。——不单单只是因为看到了她恐惧和混乱的神情,更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伥鬼被旁人侵占的事实。
这种现象一直都有,他知道,那个女人一直都很受外人的觊觎和喜爱,所有男人都将视线黏在她身上不肯移开,但已经有不少人对着她闪现过贪欲了。
他很明白旁人的视线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过去横死时曾经无数次见过这样的眼神,嫉妒、恐惧、嫌恶、愤怒、贪婪,在血色蔓延视野之前,这是唯一深深烙刻在他的脑海深处的东西。又有钱又貌美的单身少|妇,他比谁都清楚这究竟是多么惹人垂涎的香饽饽。
在这件事发生以后,这女人很快就试图恢复成原来的状态,快速地振作起来,继续钻研新的菜品,但是他却没有将心思继续放在这家店里,他的眼睛在不停地捕捉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在她还在招待食客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正在小巷口神色奇异的一群男人了。
所有人看东西的眼神里,只有他们有着饱腹后不知餍足的目光。那群人聚成一团,似乎想偷偷潜入他们的新居中。他很清楚这究竟是准备打得什么主意,等到打烊收摊的时候,提前藏在家里的男人就可以直接跳出来瓮中捉鳖、将人一网打尽了。
他们动作鬼祟,那孩子看了一眼天气,再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发菜板的女人,随即悄悄地出门,脚步声放得极慢。
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等到出现在男人的面前时,所有人都被他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
手心的金属带来微微的凉意,那群人看着他独自落单的身姿,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目光淫|邪地笑了起来。他不发一言,直到被握住了手腕后才默默地试图挣一挣,却没想到已经被牢牢地擒住了双臂,再也挣脱不开了。
雨开始下,浸湿了大地上的万物,他的头发被刻意披散了下来,似乎要看起来更像一个眉清目秀的瘦弱女孩子,就在这个时候,他抽出了一直埋在胸襟中那长长的铁针,从后脑勺钻进了对方的喉咙。
“……咳……喀。”
对方不可置信地露出了怨毒的神色,一边捂住喉咙痛苦地喘息,随即便向后退。他不肯再等下去了,纵身将手上的折叠小刀推出来,再次扎进男人的眼眶。白与红散落一地,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雨帘,发现竟越下越大,地上的两具身体已经看不清脸,再也失去了呼吸。
这之后会被她拉去再洗一次澡吧……
那孩子这样想着,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屋里,世界被他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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