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于是,静蓝就这么与学校无缘了。老师没有任何求证,就连静蓝小手虔诚地托着钱小心翼翼地站在老师面前也只是换来老师一句“你没的学上,回去吧!”
钱的力量有多大,静蓝比谁都清楚。亲人,在静蓝的心里很陌生。她的自尊,谁都可以随意践踏的,老师也不例外。
对于外面的世界我们无能为力,对于别人我们无能为力,对于亲人我们还是无能为力,谁都可以骗我们,慢慢地我们已经不知道被骗是什么滋味了,再慢慢地我们自己也开始骗自己了。
静蓝就是这样慢慢领悟并慢慢觉悟的,只是她的觉悟不是反抗,不是离经叛道,更不是活出自我,而是活出无我。
静蓝八岁那年她爸爸回来了,对于这个不知从何而降的男人,她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惊慌,还有点羞涩,但她很自豪,因为她终于有父亲了。就像莫泊桑小说《西蒙的爸爸》里的西蒙一样,她终于不要再听别人“你没有爸爸”这样的辱骂了。但那时其实静蓝不知道,别的孩子说“你没有爸爸”只是别的孩子从他们的父母里那里听来的委婉说法,这样的说法还充分展示了这些家长的本能的怜悯,饱含了满满的同情,是他们那个知识层次里最委婉的表达。
能断文识字的爸爸回来也没能给静蓝带来多少特别的快乐,因为爸爸整天都在地里干活,生产队最苦最累最脏的活也是工分最多的活,这些活总有静蓝父亲的份。所以,静蓝有了爸爸跟没有爸爸的区别只是有了一个称呼而已。
等到静蓝九岁时,已经错过了一年学校生活的静蓝这次能上学了吧。可是老天送了静蓝一个天大的礼物,等同于现在的宠物,她的弟弟静耀祖出生了。
因此静蓝再次与学校无缘,她成了职业带弟弟的姐姐,当然家务还是不能少的。
有了弟弟的静蓝,从此再也不是孩子了,母亲对她很平等,平等的以成人的责任来衡量、来要求,要求她带好弟弟,要求她惯好弟弟,好东西必须紧着弟弟吃。
一晃又是一年,静蓝带弟弟、做家务的能力都炉火纯青,若不是舅舅再三的催促和承担学费,静蓝妈妈是舍不得让她上学的。
上学就上学吧,上个年把学,会写写自己名字,不做个睁眼瞎也就行了。这是静蓝妈妈的如意算盘。
那只已被妈妈做布袋子用的军用书包再次被启用,常年挂在墙上,已经一面新一面旧,背带因为挂在生锈的铁钉上而片段被染成了铁锈色,再加上平时经常被母亲取下挂上,背带中间像被桐油浸染过一样。这书包背在静蓝肩膀上,有点像现在走街串巷收破烂的主,看上去还有点滑稽。不过静蓝很高兴,她终于可以上学了。
等待她的有那个两年前给她“面试”的女教师,还有她的同龄叔叔,更有她的同龄表哥。(大姑家的二儿子。)这两个一直有爹教有姐姐有阿姨惯的孩子原来都是木匠家儿子——木头。(笨蛋的意思。)连留两级。
这盛大的场面让静蓝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第一天,排座位,静蓝跟表哥同桌,坐在叔叔前面。
多年以后静蓝才明白,这位置看似无意的随机,但熟悉一切的那位启蒙冷老师明明是可以稍作调动的,但她也爱看笑话,也爱课余多些谈资,更重要的是她可能认定了可怜的静蓝也跟她叔叔和表哥一样,是个天生的笨蛋。虽然那时没有什么升学率,更没什么校际比较,但还是没有一个老师会打心眼里会喜欢笨蛋的。
“若老天真要让谁成为笨蛋,怎么着都得让这孩子投胎到富贵之家!”这是静蓝由衷的感悟,当初听到时,我嘲笑她有老奶奶情结,穷人情结。后来我知道我完全会错了她的意,她只是心疼孩子的感受。
冷老师很不待见静蓝。首先静蓝怎么着也算是超龄学童了,其次静蓝的家境实在没有让冷老师待见的必要,最最重要的是静蓝不活泼,不可爱,不漂亮,因为一直以来的随意被欺负被使唤,静蓝时时都处于一种被惊吓又逆来顺受的状态,有点呆滞有点麻木。
但静蓝的成绩还真是出乎冷老师的意料,这看似木讷的女孩接受力很强,尤其是语文,一年级看图说话她不太善于言说,但二年级时开始看图写话,三年级开始了简单的作文写作。只要时笔耕,静蓝的文字总让冷老师发出“咦,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的文采!”的感慨。也许在老师的心中,静蓝的成绩文采就该跟她的家庭,跟她的穿着一样粗鄙低贱粗糙。
慢慢地,静蓝成了冷老师用来打击她叔叔和表哥的工具。
“你看看你们两个,连静蓝都不如!”
“你看看你们两个,考的比静蓝差了多少分?”
“你看看你们两个,真的把你们家里人要气死了,尤其是你柳挺挺,你妈妈要看到静蓝的成绩非打死你不可!”柳挺挺是静蓝表哥,表哥家境优裕。
随着冷老师这样变相变态表扬静蓝的次数越多,叔叔和表哥对静蓝的恨也越深。
冷老师很爱干净。初夏的时候孩子爱吃一种野茅草的芯子,拨开外面的一两层皮,里面就露出白嫩的芯子,甜甜的。学生们早上去学校的时候会在沿途的土晏上拔着这种叫“茅杖”的植物作为特殊的零食。只是吃完了茅杖外皮的随意丢弃就破坏了教室的环境。冷老师对此一定会严加惩处,她是一个很好的警察。一大早就会搜查每个孩子的抽屉档子。
静蓝的抽屉档子里赫然躺着一大把茅杖壳子。但静蓝确实没有吃,静蓝哪有那个闲时去拔茅杖,而且除了我之外,也不会有人跟静蓝分享快乐和食物,骨子里有点怪癖的静蓝也不好这些奇怪的、不入流吃食。静蓝妈妈经常骂静蓝“生个穷骨头还偏要穷讲究”然后还会加一句“在家害娘家,以后害婆家。”。但这堆茅杖壳子明晃晃铁证证地摆在这里。
“不是我吃的,我没有带茅杖到学校来!”一直窝窝囊囊的静蓝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兔子急了咬人,人憋屈太久了也会不经意间爆发。
冷老师像看怪兽一样看着静蓝,眼里满是鄙视,眼光冷飕飕。
突然间,冷老师手伸进了静蓝的衬衣,这从未见过的阵势让静蓝本能地尖叫起来,也跳了起来。
“怎么啦,心虚啦,心跳的这么快!”冷老师像取得了铁证一样。
静蓝对心脏位置的深刻记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静蓝至今有严重的肌肤恐惧症也源于那时候。
静蓝的期末的成绩报告单上荣幸地有这么句评语:“说谎成性,挑拨离间。”
静蓝的叔叔、表哥把这句批语编成了儿歌,逮着静蓝的面就唱,周围有人时他们唱的更卖力。唱的时候眼神里满满的潜台词“整死你!”
对于这两句高度概括的词,前者“茅杖事件”还能牵强附会地解释,后者怎么也找不到纤豪关联的影子。
原来,一个人若要被定性连捕风捉影这个环节都可以省了。
人要经历怎样的伤害上帝才肯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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