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一尸两命(下)(2 / 2)
萍儿的血和脑浆零星地溅到了大小姐的手上和袖口上,她的那把刀不见了,不知道被收到了何处,她从袖子里掏出个小手帕来,拿桌上的热茶水泼过拧得只剩一点点湿润,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
袖口上的血迹被手帕擦拭一遍,晕染开来,像绣上去的梅花。
擦不干净了。
何书瑶这才看向桃红,慢慢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听到大小姐这样问,桃红收回了看向尸体的视线,一时摸不准大小姐想听的究竟是哪个答案,遂犹豫了几番慢慢道:“她……她这个人……大小姐做这些事,并不需要过问我们这些下人的意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会对大小姐的做法有什么质疑。我们是奴婢,大小姐是我们的主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她是行事利落泼辣之人,鲜少又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尽管答得也并没什么不妥,但何书瑶却是瞧出了几分什么来,并不言其他。
桃红喊几个小仆役上来抬尸体的时候,有一个小仆役悄悄生生地说:“奇怪了,怎么萍儿今天这么重了?”
桃红耳尖听见了,心知不妙,忙走上前查看一番。
这不能让大小姐知道——桃红边这么想,边飞快地打发仆役们把尸体抬出去了。
何书瑶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夕阳照进来,她的面目一半在光晕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何书瑶问:“有孕了?”
桃红并不吃惊:“大小姐明鉴。”
何书瑶又问:“男孩女孩?”
桃红答:“不怎么能瞧清,不过看着大概才三四个月大。”
何书瑶在椅子上坐了个十分端庄的姿势,她就保持了这个姿势,连眼神都不曾移向别处,她慢慢道:“呵,一尸两命。”
听说何老爷的三姨太太,也是一尸两命。
这世上该出生的,不该出生的;被祝福的,被厌恶的;都是福祸难测。
最后萍儿被抬出去的途中,让从颂贤堂出来的楚荍碰了个正着,楚荍就跟在仆役们身边,被仆役们赶了许多次才站住了,用一双泪眼目送着萍儿被抬出府去。
楚荍是个美人,是个美丽的丫鬟,见美人垂泪,小仆役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也就又把当日的情形记得更深刻了些。
其他的仆役们进来收拾的时候,何书瑶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仆役来来回回,忙里忙外,像个皮影戏在何书瑶的眼珠子里转过来转过去,她的眼珠像琉璃做的一样,一动不动。
等过了一会儿,何书瑶开口问:“萍儿……是个怎样的人?”
桃红一听,赶忙放下手里的活,一字一句地回答:“萍儿这个人,性子有些怪,往好听了说是单纯,往坏了说就是愚笨。”
“刚进府的时候,我问过她,问她进府想做什么,她说,她爹娘为了弟弟把她卖出来,她无牵无挂,就想在咱们府里头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能攒够自己的赎身钱最好,到时候把自己赎出去,随便买个小破院子,跟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过完一辈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桃红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情绪流露了出来:“她本性其实不坏,就是人太蠢,又被教唆着做了许多蠢事。她其实,罪不至死。”
何书瑶面无表情,像是陷入了沉思。
桃红知道自己多言了,忙说:“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刚才说得有些奇怪了。”
何书瑶将手慢慢地从袖子里伸出来,在自己下巴那里撑住了,嘴唇边抿出一个冷笑,又说了一遍:“呵,一尸两命。”
马力当时就跪在地上和其他人清理残留的血迹,不小心用余光瞄见了大小姐的神情,那抹冷笑,皮笑肉不笑的,特别吓人,吓得他心突突地跳,他看了看其他的几个仆役,显然大家跟他的感受一样,都是一副“不要跟我搭话,我什么都不知道,谢谢你祖宗”的神情。
此刻回想起当日的场景来,马力突然感觉浑身发冷,冷得小腿肚子都要抽抽,抬头看其他几个仆役的表情,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惨白脸色——被回忆吓的。
他再看向正在他前面挂最后一个灯笼的桃红,穿的是比当日更粉的衣裳,当日的桃红,是当时在场的最有人情味儿的一个。
虽然桃红一直又恶又狠,行事果断泼辣,手段阴险毒辣,但当日,马力确实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丝人情味儿。
虽然跟他的柳儿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但确实令他对桃红有了些新的认识,说刮目相看有些不着调,总之,稍微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柳儿在他身边,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桃红看,吃味地说:“看什么呢?怎么看得眼睛都直了?”
“哪能啊!大白天你就说瞎话来糊弄我!”马力回头飞快地动起嘴皮,“这个府里,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看直了眼?门前的两块大狮子吗?我眼神是有问题吗?放着这么好看的你不看,看别人去?”
柳儿本意也不是恼他,这会儿看他这样不害臊地说,羞得狠打他几下,飞快地,像蝴蝶一样跑进门内去了。
桃红也挂完了灯笼,带着春杏进门了。
马力这才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桃红姐姐!”喊完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在其他仆役的嬉笑中愣在了那里。
索性,桃红连头都没回,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马力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觉得很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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