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2 / 2)
池塘起了微微涟漪,少年站在小亭中,抬眼望去,发觉原来是下了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延绵不绝的打在小亭的八方黛色瓦顶。
少年身前摆着一面小桌,笔墨纸砚四样俱全,墨汁早已研磨好了,盛在石砚中,可铺在小桌上的那张熟宣却依旧素白,并未写上文字。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天生的一副好皮囊,这若是让这吴越王朝中那位正值中年、如狼似虎且风评极差的大郡主瞧见了,必然是会在姑苏城引发一场血雨腥风,直接派人给抢回金陵。
老者撑着一把竹伞,手中也拿着一把,身形佝偻,顺着鹅卵石铺筑的小路,走过苍翠欲滴的错落园林,走过柳暗花明的幽静花窗,也走过了水墨一色、立于池塘之上的环形水廊。
虽然从庭院走到后方园林,需要走很久的路,并且一路蜿蜒曲折,但是太史温并不觉得累。
这些路根本不算什么。
他当年二十四岁拜相,春风得意时一路从金凤殿大门走出紫禁城,再从紫禁城一路走到中枢塔叩见大鼎,共走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五步。
这区区不过百米的小道,走上个百次又有何不可?
太史温在即将到达小亭时,在拐弯处停下了。
他将竹伞挪开,不去在意已经被细雨打湿的老旧蓝布衫,望着乌蒙不见一线光明的天空。
浑浊的老眼罕见地恢复一丝清明,竟然留下了两行浊泪,顺着苍老的脸庞划下,经过一道道象征着岁月的皱纹。
这场雨…像极了尚礼三年他夺中状元,大齐文帝召他进宫相见、马车缓缓驶过攀满斑驳青苔的墨绿色宫道时,突然下起的那场。
……
十七年前,大齐昭帝周不涣暴毙,其兄周瑾玄带兵入京,隔日登基继承大统,历经三朝的老臣丞相太史温随即失踪,杳无音信。
一年后,周瑾玄为太史温追谥“文忠”,正式改元“端靖”。
……
太史温侧身探头去看小亭中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都这么大了啊,当初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油纸伞掉在了湿淋淋的鹅卵石小路上,发出一声脆响。
太史温伸出枯手,仿佛想要触碰到少年,却在空中隔了数十米,但又仿佛不是想要触碰到少年,而是拉回什么东西。
他一把将手中另一只伞也扔开,疾步走出拐角,小亭中的少年注意到了竹伞摔在地上的声音,缓缓将视线投来。
“太史爷爷。”少年连忙走下小亭的台阶,作势就要来搀扶太史温,全然不顾这细雨漾漾。
太史温双膝下跪,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任由这清冷的雨滴打在自己有些佝偻的背脊上。
“罪臣太史温,一跪文皇帝,罪臣辜负陛下托孤,忤逆不忠、罪该万死!”
他大声喊到,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园林庭院,饱经沧桑的老脸上沾了些混着雨水的泥土,已是泪流满脸。
少年吃了一惊,杵在原地。
“罪臣太史温,二跪昭皇帝,罪臣辜负陛下托孤、不能阻止太子回齐,罪该万死!”
又是重重一声闷响,老者的额头再次与冰凉的地面碰撞,抬起时,已是殷红一片。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
雨水不断冲洗着大地,带着一缕微不可见的鲜血汇入园林中以青石砖堆砌的排水道。
老者和少年的身着衣裳已经全部被雨水浸透,刺骨冰凉侵蚀着体温,给了二人足够的清醒。
一人立,一人跪。
一为君,一为臣。
老者喘着粗气,体力已是不支,却强撑着叩下第三拜:
“罪臣太史温,三跪…三跪…大齐天子周占棠,祝陛下回京一路安稳……祝陛下威加五岳天地、君临万里山河!”
老者呜咽着说完贺词,随即又朝北,向着大齐的方向颤颤巍巍的叩下最后一拜。
“大齐丞相太史温,此生只奉文皇帝周钧儒、昭皇帝周不涣为君,至于那乱臣贼子、窃国大孽周瑾玄,他不为我君,吾亦不是他臣,恨不能为陛下…”
杀之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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