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2 / 2)
周占棠不再去回话,脑中回忆起这位在文坛上被人们奉为如同太阳神明一般的人物,宋行宴。
宋行宴出身自与魏国现任丞相‘天纵才’宋迟茗同一家族的扬州宋家,年仅十岁便写出如:‘五都烟雨陈多年,润青草色恍若深。明朝桃花对楼宇,赚得石上三千春。’这般连江南大儒赵旭升赵老夫子都赞不绝口的脍炙诗篇,不知为何,在这之后,他便一直默默无闻,世人都以为宋行宴江郎才尽时,他又突然在端靖十年夺得那年状元,轰动京都,城中不计其数的思春女子皆慕其风流爱其才华,上元夜祈福小纸船上他宋行宴的名字几乎堆满了整条淮河,浩浩荡荡如过江之鲫般寻常可见。
但是不知是谁先敲醒这一场春秋大梦,也不知是何处起了风雨。
端靖十年科举主考方景山被弹劾,朝堂之上骂战纷纷,百官辞呈如雪片纷纷飘入内阁,诸位大学士定夺不下又禀报皇帝,周瑾玄震怒一声令下严查,并将方景山撤职查办,这不久后大学士方景山便在自己京都的宅院中愤郁而亡,而宋行宴则遭受牵连火速下狱,削除仕籍,发配为远疆小吏,沦为一大笑柄。
没了状元,原本排在榜眼的濮子便名正言顺的成为了状元,年纪二十五岁便拜入内阁,也是一桩奇谈。
“我曾经看过宋行宴写的‘赠深山’一文,其中二句‘我以梅枝报白雪,天下净矣’深得我心,而且此人向来以傲骨傲气著称,应该不屑于作弊,此一案或许有冤情。”周占棠娓娓道来,声音轻缓。
周瑾玄看着他淡淡道:“有时候没必要分清真假对错,只是为了平息舆论而已,百官吵吵个不停,我也烦。”
“你…”周占棠如鲠在喉,一阵气闷。
周瑾玄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管这个被儒家条条框框‘带歪’了脾性的侄子。
一阵沉默后,周占棠轻声道:“我不认同你的做法。”
周瑾玄闻声沉吟道:“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周占棠罕见地露出怒容:“那你也不会比太史爷爷在史书上留墨更多!”
周瑾玄怔了怔,轻笑一声后看着后窗中渐行渐远地太和门,悄然无声,神游千里。
一声钟声浩然回荡,将二人的沉默打断。
龙辇又一次停下,周占棠和周瑾玄都心知肚明,是太和殿到了。
周瑾玄率先撩开珠帘,下了龙辇,周占棠思索片刻,也跟着下了龙辇。
入眼是一座琉璃瓦顶,红墙黄瓦,四方岔脊延伸向远方,屋檐上奇珍异兽众多,再铺上一层鹅毛大雪,如同盖上一层薄纱雍容。
三十二人全部匍匐在地,低头不敢乱看,中级殿内走出一位穿着红色蟒袍的年轻太监,居高临下,扶着汉白玉石栏,顺着螭龙台阶望着周瑾玄和周占棠。
年轻太监走下螭龙台阶,手中拿着一件厚重的裘衣,待行至周瑾玄身旁时,为其披上,低眉善目。
“陛下。”年轻太监轻声唤道:“内臣听闻濮阁老在太和门前拦路,就已经着手安排人去阻止了,没想到这人还没去,陛下就已经先回来了,还望陛下恕罪。”
周瑾玄摆手:“按照他的性子,你拦不住他出人意料的行为也是正常,不必自责。对了,郑公公的伤,你看了吗?”
年轻太监点点头,道:“不过是些外伤,他一身烂肉,还死不了,只是多半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陈公公你带着他去他的住处。”周瑾玄指着周占棠对年轻太监说到。
陈貂寺瞥了眼周占棠,叹了口意味深长的气,便遣散了三十二名抬轿的侍从,领着周占棠在这座皇禁城的宫城中七绕八绕去了别处。
周瑾玄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这场初雪下完了,而且已经快要入夜了。
所谓晚来天欲雪,其实是晚来雪已停的景色啊。
他摇了摇头,走进太和殿中,身影茕茕。
他先点燃了殿中的十八盏夜灯,然后站在大殿中央,兀自看着最中间那尊龙椅许久,眼中怅然若失。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他一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又突然有人拍他胸膛,他又将头扭回来,发现还是没有任何人。
“别闹了,阿肆。”周瑾玄无奈道。
“哼。”他身旁突然凭空出现一人。
面覆鬼脸面具,带有甲胄护臂,赫然是之前在车上那名帮周瑾玄挡了字帖一击的不知名护卫。
这人取下面具,露出绝美精致的原本面容,竟然是跟白延巳别无而样的一头雪白长发,怒道:“你明知道那字帖是颜应方的,上面带有禁忌,除了你这侄子和那位李榜首外无人能够触碰,还敢去伸手翻它?你不要命了?要不是我今天想出去玩悄悄跟在你后面,你早就没命了!还有那什么濮子,说的什么胡话,一定要找机会打他一顿!”
周瑾玄破天荒露出温柔神色,连忙点头称是,一直待女子怒斥完毕后才缓缓开口笑道:“我这不是知道沈大人你在嘛,按照沈大人你的实力,怎么会看着我在你眼皮子底下驾鹤归天?”
他特意的避开关于濮子的那部分话语,似乎是害怕这位说一不二的修道女子真的去打这位端明殿大学士一顿。
本名沈肆的女子听了这称赞,洋洋得意道:“那是,我是谁啊。”
她边说边取下这一身今天临时穿戴上的累赘甲胄,里面穿的是绣有金乌在上的宽袖白衣,身后带毳衣披风,漏出些许白皙的肌肤,衣上别的不多,就装饰品最多,什么小金锁、小玉佩、紫金耳坠等不在话下,腰间配有一柄细长的长剑,比寻常的长剑还要稍长一些,尾部剑穗绑着一颗白珍珠,看着就潇洒肆意。
周瑾玄连忙点头笑道:“是是是,沈大人千秋万代。”
“少贫嘴了,你看见你侄子不是挺开心的吗,为什么表面上还是这么的…嗯?”沈肆词穷了。
周瑾玄摇了摇头,看向殿外的远方,道:“阿肆啊…你是不会明白的,帝王家,谁不是身不由己?”
沈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连忙道:“那你可千万别死了。”
周瑾玄气笑着一把将女子拉入怀中,沈肆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横抱起来扛着往龙椅上走,她伸手捂住了通红的脸,身下那人却边走边笑:“放心吧,等他能堪以大任,我就安心跟着你行走江湖,做江湖侠侣。”
沈肆重重地嗯了一声,嗯在周瑾玄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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