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2 / 2)
‘杨柳东风向晚轻,杯酒千山亦逍遥’。
她抬头瞧了杨逍一眼,看他若无其事,便又念了一遍,笑道:“莫不是嵌了人的名字在里头?”
杨逍微一点头,道:“若有人叫柳千山、杨晚轻、风亦遥……之类的,也不太难听。”
纪晓芙看他说得煞有介事,扑哧一笑,将小船又放归水里,心里却想起萧向晚每每望向杨逍时的模样,似总有许多话萦绕眼眸,欲说还休。
‘若当真是她写的这句诗,倒真是枉将深情付流水,他哪里像是将什么人搁在心上的人呢?’继而又想,‘萧门主英气飒爽,想来不是困扰于这种事的女子罢,世上的事总有巧合。’
她又瞧了瞧杨逍,见他将小和尚送来的油纸折了一只又一只小船往水里放,却不见他提笔写字,疑道:“你什么也不写,如何祈福呢?”
杨逍一怔,道:“我说我在祈福么?无所求,就是放河灯,不行么?”
纪晓芙被他一句话顶回来,便觉无话可说。
杨逍看她这般表情便觉愉悦,笑道:“你可有想求神灵的事?”
“我么……”纪晓芙想了一下,道:“第一盼爹爹妈妈平安喜乐,第二,希望能长伴师父,光耀峨眉。”
杨逍提笔写了第一句,第二句却没下笔。
“你师父对你来说,很重要?”他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定了纪晓芙。
“我自幼跟随师父,自然很重要。”纪晓芙用一种‘这也需要问’的眼神看他,“难道你师父不重要?”
“唔,我师父?”杨逍认真地想了想,道:“不沽名钓誉,不欺世盗名。文能运筹帷幄,武可问鼎巅峰,却隐匿江湖,这样的师父,确实值得我敬重。”
纪晓芙听他话里影射,叹气道:“我师父是正直果决的人,你不要因为私怨就诋毁她。”
“我说过,跟你师父没有私怨,是她放不下。”杨逍提笔写下她第二个愿望,道:“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
“我?没,没有……”纪晓芙心思转了一圈儿,才轻声道:“我若说,放我回峨眉去,你能答应吗?”她迎视着杨逍的目光,有些忐忑,却不闪躲。
“现在不能。”杨逍搁了笔,手指轻慢,将油纸折成小船。
意料之中的答案。
纪晓芙眼神微黯,道:“你总能告诉我,为何将我扣押在魔教罢?我跟你从前并不认识,我爹爹与你更没仇怨,你同峨眉有仇,我也只是师父门下一个小小弟子,师父……向来刚强,又怎会因我跟你低头?”
杨逍蹲在她身旁,将小船放进了水里,指间轻轻一推,将小船送出去几丈之远,遥遥地往江流而去。
他轻声说:“那天初相遇时,你若不说‘师父有诈’,我便不会多看你一眼。我与你师父过招,你若没有挺剑相救,我便不会以你作伐牵制你师父。你师父弃你而去,你若不拿话呛我,我也不会将你带走。若一路上你顺从于我,我觉得无趣也就放你离开,你偏跟我强硬到底,我怎能放你?”
纪晓芙忍不住插嘴:“我并没有,我只是说你堂堂明教左使,掳走无力还手的后辈,令人耻笑。难道不是实话么?”
“啧,实话就不是呛声了?”杨逍微挑眉,继续说:“再到破庙一夜凶险,你若没有仗剑救罗信,我只会想名门弟子不过如此。你若不敌金鱼儿的刀,我兴许不会救你,便是救了你也会就此跟你分道,我身处之地总是险象环生,救你一次未必能次次救你。你能片刻间领会我所说的剑法,天赋自是极高,若由我加以指点,他日定然胜过你师父太多。”
纪晓芙心中惊异,道:“谁要你指点?我既是峨眉弟子,怎会学你魔教武功?”
杨逍道:“我教你的云霞十三式,也是峨眉武功。”
纪晓芙忽听到云霞十三式,急忙问:“这十三式我从未听师父提起,你如何学得?”
杨逍却不答她,仍旧说回先前的话,“在醉仙楼,你说‘学共同抗敌,一齐血溅城头,这一生也不枉了’,又说‘马革裹尸,好过留得千古骂名’,我便知道你与你师父决然不同。”
纪晓芙听了,心道我说过的话,他原来都记得这样清楚,我跟师父自然不同,若师父在此,一定不会听他说这些胡话,一定会拔剑让他闭上了嘴。他为何跟我说这些话呢?我只是想问他为何留我在身边,他便告诉我原因就是,却怎的这许多话?
她歪着头看过去,只见杨逍一双清亮的眸近在眼前,映着点点浮灯,揉着些温暖,让人错不开眼。
只听他轻轻地问:“在荆门诛杀胡云龙,你为何拦我去救霍英?随州城外,你又为何不再像最开始那般说你‘剑指邪门歪道’?”
纪晓芙也在想:‘是啊,为什么呢?’
她怔怔地望着杨逍,忽觉手上微暖,他的手修长有力,包裹了她的手,她仍怔怔的,道:“原本是我问你,怎的成了你问我呢?你须先回答了我才对。”
杨逍微皱了眉,叹道:“你当真听不懂?”
纪晓芙却心道:你跟我说这些,扰得我心乱如麻,万般烦恼,我听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我只盼离开你远远的,再没有眼下这等烦扰。
正在此时,远处‘轰’地一声巨响,脚下的山体被震得摇晃起来,继而是细碎的爆破声,隆隆不绝于耳。
循声望去,龙泉寺方向火光冲天而起,人群仓皇骚乱,惊呼声、打斗声夹杂着猛烈的爆炸声,划破寂静的山夜。
杨逍心下一沉,道一声‘在这等我,不要跟来’,身影自山涧掠过,踏着水流直上,白影倏忽转过山门,往火光中扑了进去。
纪晓芙只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拂过,几处要穴忽的一松,真气自丹田散逸全身,经脉畅通,却已解了她的穴道。
她不及多想,也循着水路往上奔去,她轻功也自不弱,纤细身影在山间纵跃,很快便到山门。夜间逗留山里的人原本不多,多是笃信佛教之人,此时虽神色仓皇却已镇静下来,由一些持棍武僧围护着涌出山门送往别处寺院。
纪晓芙避开人潮,身子贴着门边蹿了进去,绕过放生池,穿出天王殿,便见雄伟的正殿映着后方一片火光,大火还没有烧到大雄宝殿,她心里一松,心道这时候人们都聚在山门处放河灯,想来伤亡并不惨重。
她听着后殿已没有爆破声,刀剑之声犹烈,便提剑急往后奔去。
后殿已淹没在一片火海里,有许多灰袍僧人提着木桶扑火,来回穿梭于侧门取水。庭院里却有武僧与黑衣人厮杀,纪晓芙一眼掠去,这些武僧所用兵器刀勾剑叉各异,武功路数更是绝不相同,却都是个中高手,人数众多,渐成围杀黑衣人的阵势。
莫飒看她赶来,便急忙退出战圈,身形退到纪晓芙身前,横刀而立,道:“这里埋有火器,来不及清理,纪姑娘请暂退寺外罢。”
纪晓芙却问:“杨逍呢?”
莫飒道:“左使追击天魔宗的人未回。”
“天魔宗?”纪晓芙忽然想起那行迹诡秘的小姑娘,心道,她果然仍跟天魔宗是一路的。
她才想到,便听有人笑道道:“姐姐,你来得好晚,没看到方才一场焰火,好生漂亮!”
纪晓芙循声望去,见那红衣小姑娘坐在宝殿顶上,两只脚轻轻荡悠着,笑嘻嘻瞧她,道:“你要找那好看的叔叔么?我带你去呀。”说时,身子在空中一晃,落在地上。
莫飒戒备地横刀挡在她面前,沉声道:“你再作妖,休怪我不客气!”
小姑娘却不理他,仍对纪晓芙笑道:“我知道了,姐姐一路被那叔叔点了穴道制住,又怎会想去寻他呢?哎呀,姐姐现在不走,等叔叔回来,可就走不了了。”
“休得胡言乱语!”莫飒斥道,横刀一挥,刀锋袭向那小姑娘,小姑娘往后一飘,刀未落下,旋即反手一撩,刀尖擦着小姑娘的衣衫划过,将她腰间香囊一挑,香囊在空中一荡,落进莫飒手里。
小姑娘一愣,怒道:“不要脸!偷人家香囊!原来是喜欢我么?好不要脸!”她一壁说着,娇软的手掌一翻,甩出几枚凤头镖,对纪晓芙叫道:“这小哥哥是那叔叔的手下,他怕叔叔回来打杀了他,才不敢放你走!姐姐你再不走,我可独个儿走了!”
莫飒看她行事阴辣,怕她镖上喂毒,急忙闪躲,一躲之际,便听见纪晓芙道:“你跟他说,我仍要回峨眉,他若念及这几日共同退敌之义,便莫要寻来。”
莫飒想拦她,又不敢当真出刀伤了她,只听她言语决绝,也不知与左使到底有什么纠缠,他一路跟到山门外,被纪晓芙执剑逼退,到底没再追上去。
只眼睁睁看着山间一抹黄衫去得远了,心道:左使只说让我保护她,却没说让我强留她,应当不能怪罪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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