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压抑已久的情感被骤然撬开了一个口子，不断涌出的不甘于怨恨，就像被挤破脓包里的脓水一样喷涌而出，殷城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这强烈的感情压了下去。

“你知道枫杨集团么？”殷城缓缓开口道。

“知道啊，很有名的那个，还有一支他们冠名的足球队呢。”

“嗯。那个集团的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是我的父亲。”

“……！”夏锦受到了惊吓。

“他有四个老婆，其中一个是我的母亲。”

“……！！”夏锦简直不知道该震惊哪一部分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豪门上位的狗血桥段，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是私生子？”

殷城摇摇头：“也算，也不算。他的这四个老婆里，没有所谓的‘正房’，他对这四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早年间我们甚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上高中以后才搬出来。”

“真……真会玩……”夏锦目瞪口呆。

“虽然在私生活这方面，我父亲比较乱来，但是在其他一些方面，他却传统得可怕。枫杨集团是靠建筑设计起家的，我父亲自己也算是个建筑师，所以他要求他的孩子都要成为建筑师，并且打算以我们在建筑设计上的成就作为依据，分配家产。”

“那我想你一定有非常大的优势。”

殷城苦笑：“是么？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开始把建筑类的看，稍微大了一点以后，就开始拿着尺和笔画房子的平面图……我每一次画图，都在想象着我笔下的建筑被真正造出来了会是什么样，它会有多大、会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什么温度……那时候我能感到真正的快乐。”

“然后呢？”

“我总共有五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弟弟是和我同父同母的，比我小一岁，叫殷池。我们的母亲每天都会给我们灌输建筑设计的重要性，强迫我们学习相关的知识。殷池和你一样，是对建筑设计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也没什么特别天赋的人。同样的课程，对于我来说像是玩耍，对他来说，则是无法忍受的酷刑。”

夏锦有点不祥的预感。

“每天我们玩耍的时间非常少，一回家就要被母亲逼迫学习。殷池很小的时候是很爱笑的，但是渐渐地，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等上了高中，我注意到时，他已经几乎不说话了。”

夏锦担心地捏了捏殷城的手腕。

殷城拍了拍夏锦的手：“没事，在这种家庭里，就算是亲生兄弟之间，感情其实也不怎么深……发现他不说话以后，我告诉了我母亲。一天放学以后，我母亲就找他谈了谈，我看见他是哭着出来的。然后，第二天，他就自杀了。在我面前，从六楼跳了下去。”

“啊！”夏锦发出了短促的惊呼。

“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患了重度抑郁症，已经背着我们吃了三年的药了。他不喜欢建筑，想去学艺术，但是没有人听他的愿望，好像这世界上只有建筑这一条路一样。从那天开始，我每次画图的时候，我脑海中的建筑顶上，他都站在那里，好像马上就要跳下来。那时候我开始觉得，原来建筑也会成为杀人的刀。”

“然后你就开始排斥学建筑了么？”

殷城摇了摇头。

“虽然我跟殷池感情不深，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我去见了我的父亲。”

殷城还记得，在那个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全北京市的豪华书房里，他的父亲殷枫杨像是皇帝一般坐在昂贵的黄花梨书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每次面对这样气场强大的殷枫杨时，殷城都有些发怵。他毕恭毕敬道：“父亲。”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轮到殷腾来见我。”殷枫杨沉声道。

“是的，父亲，我和大哥协商，交换了一下时间。父亲，殷池死了。”

“我知道。”

“您……您没有去参加殷池的葬礼。”

“嗯。”

殷城偷偷抬眼，希望能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读出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殷城偷偷握了握拳，壮起胆子道：“您为什么不去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没有时间”之类的托词，谁知迎面而来的，是一记重击。

“废物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殷城震惊地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是你的儿子！”

“他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殷城感到难以置信：“作品？那我是什么？也是一件作品么？其他人也是？”

“注意你的语气，殷城。”依然是平稳的语气，殷城从中听到了一丝不快。

但殷城没有就此退缩，他梗着脖子说：“父亲，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对你来说，我们到底是什么？我们不是你的儿子吗？”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殷枫杨道，“如果放在古代，我们就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你们是我的继承人，是我生命和事业的延续，是我的造物。”

“所以你要求我们只能学建筑，不管我们真正想做的、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殷城。”殷枫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今天太放肆了。”

殷城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们是独立的人！不是你手里的橡皮泥，让你捏成任何你想要的形状！”

“殷城，要不是你在这几个孩子中，建筑天赋是最高的，我也不会容忍你在我面前放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分寸。”

“我不知道！”殷城几乎吼了出来，“我只知道我们是平等的人！你没有权利控制我们的人生！”

“你该回去了。”殷枫杨不再看殷城。他按下按钮，一个40英寸的曲面电脑屏幕缓缓升起，挡住了他的身影。

“等等！我还没说完！”

“想要分得属于你的那一份财产的话，就顺着我给你画好的路走下去，殷城。被私情左右的人成不了大事。”

“我不想成大事！你的财产我也不要了！”殷城捏着拳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以后你不要管我。”

说完，殷城也不等殷枫杨的回答，便仓惶地逃离了这个华丽又令人窒息的战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