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血（1 / 2）

他从未像今天那样如此想要抓住一个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没的岩浆吞噬了灰烬，甚至还在咕咚冒泡的气流，蔓延的火海化灰，湮灭于红光。

齐叛闭了眼，指尖仓皇，他知道要怎么做，往回走，带领齐兵打倒梁军，再班师回朝禀告陛下国师已丧亡，他的此番大功足以在朝中树立威信，如此一来，除却制衡齐大和齐三一方的势力，齐王也会对他青眼有加。

他垂下头，任凭冷汗浸湿额发，一滴滴发腥了的眼颓然而苍白，眼底却霎时出现了他第一次见到楚淹的画面。

不过是落下的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耳畔是炸裂的气流声，呼啸着冲荡着胸腔浊气。

那指骨攥紧，两眼却是通红。齐叛在很小的时候喜欢过猫，喜爱到养了一室，除了铜塑就是活物，连带着衣袖上也让人绣了橘猫，许是和他三岁之前在万鬼谷的经历有关。在万鬼谷的那些他都记不太清了，唯一有印象的是那山野荒坟堆里的一只白猫，那时他饥饿难耐，险先去啃咬地上的血尸，那只白猫就如同天降，叼着一些干果到扔到小孩子身上，这使他不至于成了大罪大孽之人。

此后的每一天，那猫都如通了灵，自他在万鬼谷的这些天数，全靠了白猫相救，后来被道士带走，年幼的稚子回头一眼，只看见那坟堆里一只白猫瑟缩着探出头，看着他慢慢走远。

后来他寝宫里的那些猫，那些猫，后来啊，齐君大怒，闻得宫人道小皇子不务正业整日狎猫，盛怒的君王来到他的寝宫前，剑下是千百只猫的魂灵，那一夜，守夜的老奴说那猫凄厉的惨叫整整撑破了一个阳明殿，一出门就看见小皇子魂不守舍地坐在长欢池边，齐君的剑被小皇子抱在胸口，鲜血嘀嗒嘀嗒地往下流。

齐叛闭上眼，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忽的就生了厌烦，无论是在宫里的这几年还是被送往梁国为质流浪他国的这些年，他无一都是听从齐王吩咐，从不得行一步偏差，以至于后来归朝的大杀四方，最后也因为齐君淡淡的一句“辛苦吾儿了”而彻底崩溃。

那血色自唇畔蜿蜒而下，他眼底染上猩红色泽，只是一霎便朝着火山口一跃而下。

我辈凌云豪杰志，不侍君王侍心志。

天光骤破。

烟雾一点点地散开了，齐叛清醒时浑身如为烈火烤炙，干哑的喉嗓吐出的声音几乎冒了眼，迷糊间便看见几步之遥横躺于地间的那个熟悉身影－－身上的白衣已为烈火烧得不剩多少，一大片胸膛袒露在外，为火焰灼烧微微染了焦黑，脸亦狼狈，他记得楚卿的发总是冠得一丝不苟，远远看如同一幅画卷，如今却是散了一地。

他往他那里挪去，用手碰了一下楚淹蜷曲的四指，楚淹依然是纹丝不动。

齐叛勉力支身，才踉跄一下攀爬了过去，一下子躺在他身边，气力全无。

他开口，望着头顶一片火烧云与喷焰的熔浆：“涣清，那天是我。”

地上仰面躺着的白衣公子四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齐叛并没有发觉，继续开口道：“那天上元节花池前的那个人是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算是鬼迷心窍了吧，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垂首吻向地下那个人的额心，一吻攒眉尖，自额心滑落至眼梢，落到嘴唇时，却是微微一顿，唇液生津，他看向楚淹纹丝不动的脸，忽伸舌轻轻舔过，地上人的睫毛几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

齐叛却为自己的举动所惊，猛然后退半步跌到岩壁上，他恍惚着想，都快死了，我在做什么。

愈烧愈燃的火流在峭壁上蜿蜒而下，缠绕着洞穴，但在那深处却隐隐发光，他倏忽眸心一亮，望着光源之处，起身看向楚淹，转头往光的方向走去。

仰躺在地上白袍散发的公子在他转身离开时忽睁开眼，眼底幽黑如一江深潭不见底。

楚淹靠着崖壁就着火焰烤了一只鸡，是他随手从附近抓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火山还有活物在，也许就跟那沙漠里的烛阴一样吧，顽强的生存力啊，他扒光了鸡毛，用树枝插了火鸡放在火上烧，肥得流油，嫩肉酥皮。

只是一抬头，就望见那个满脸神色惊悚一路马不停蹄朝他跑来的人，哦嚯找到路了？

楚淹微微一笑，头脑中想自动将刚才的事情过滤掉，看到人心底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下，他刚要微笑，那笑意就僵在脸上。

只见二殿下背后紧跟着一条身长数千尺满身银甲熠熠的毒龙，眼泪与慌张全都流窜到风里，整个朝他扑来：“国师！救我！”

我救你个妈

跑啊

那火鸡半只尚零落在地上，两个人慌得满脑子只知道向前横冲直撞，楚淹怒：“你别跟着我跑啊！他在追着你啊！”

二殿下一脸惊悚：“国师！快救本殿下，待我出去之后封你做一品大将！金银财宝良田美人，若救了本殿下一命，本殿下以身相许也无妨。”

毒龙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其身后，眼见着逼得越来越近，楚淹沉默着，干脆一把扯过齐叛就往火山中心钻。

“那是岩浆中心，我们会被活活烧死的。”齐叛惨叫。

“那也比被这条龙吞了的好。”楚淹回道，来不及多说就拉着他一头跳入深潭。

岩浆声，火焰声，气流爆破声都慢慢沉寂下来。

两人漂浮在一片无尽虚空之上，入目是绵延的黑，深不见底，过了不知道多久，入耳是皮肉跌撞在地的声音。

楚淹精神不济地抬头看，周遭却是焦黑的土地石块和血色蔓延，他脸色骤然一变，慌张看向四方，齐叛已然消失不见。

胸腔那股血腥之气愈发强烈，楚淹的手触向身体，发觉身上那几道被毒龙划开的伤口，慢慢灼烧起来，烧得肺腑剧痛。

这里，是地狱。

得尽快找到婆婆才行。

却是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步履虚浮的公子面色苍白地朝前走，每一步如走在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