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2 / 2)
女人急切地解释:“你爸留下的所有钱,都给他们了。”
“别说了,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住哪?”
女人脚步停住了,抓着儿子的手说:“我真的求你了,你回去吧!”
“我说了我不回去!”少年把那个磨损严重的黑皮包拿起来翻看,“有钱吗?找个旅馆吧。”
女人不答话。
少年把黑皮包翻了个遍,就找到了两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
“就还剩这点?”
“儿子,你回去吧,妈求你了,你明天还要考试,你爸会怪罪我的……”
少年鼻腔一酸,他立刻屏住呼吸才抑制住泪腺的翻涌。
“去那边吧,有家24小时自助银行。”
女人扯着他的胳膊要说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不回去,你如果再说,我明天就不去考试。”
女人沉默了。
自助银行可能是这个城市里对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最友好的所在。有灯,有遮风挡雨的透明玻璃门。
“挺好,没人跟我们抢。”少年的脸上绽开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女人打开她随身携带的麻布包裹,里面有一条被子和一个很小的枕头。看到这些的时候,少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太远、赶不上末班车所以去不了的地方”。
女人用卫生纸把地板擦净,把被子和枕头在地上铺好,对少年说:“你睡,早点睡。”
少年蜷曲着两条修长的腿,坐在地板上,背靠一台ATM机,眼睛望着玻璃门外的夜色。过了良久,突然说:“15年了,你到底有多大把握,爸是冤枉的?”
女人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拿一个袋子,里面满满都是文件夹和A4纸,她从中翻出一沓。“这是前不久,一个好心人,帮我调出来的庭审记录,我花了14年,才把庭审记录调出来……你看,没有**,没有作案时间,你爸说受了刑讯,法庭不理……他一定是冤枉的,一定是冤枉的……”说着,女人抽噎起来。
少年也不去安慰她,自顾自地说:“我才两个多月,他就死了,说实话我对他毫无印象,我都不知道我凭什么相信他,可能我只是相信你……”
女人哭了起来。
“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15年,25年,35年……我很努力地在自学法律,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你不懂法、老了、头发白了、精神不好、没钱,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吃饭的,天天睡大街?你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直到把自己耗死……你手是怎么回事?一直抖?”
女人喃喃地说:“你不要管,手没事……这是你爸的意思,他托梦给我了,儿子要好好读书,上一辈子的罪孽不要牵连给下一辈。”
“你真觉得不会牵连给我?魏名玉说得没错,你们已经把我生下来了,这算什么?有娘生没娘养?我恨你,你知道吗?我是你养的一条小狗吗?说不要就不要了?”
女人啜泣得更加厉害。“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对得起你爸,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少年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顺着脸颊一往直下,脆弱而生猛。
“行,别说了,我知道了,你就是不要我了。”他指了指那个在一堆破旧包袋中格外显眼的、崭新的印着Adidas的包装袋,“明天拿去退了,够你一个月的饭钱。你的东西,我不要。”
说完,他蜷缩在地上铺盖的一角,坚决地闭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留下那女人低低啜泣着,口中不住叨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夜深了,女人已疲倦地昏睡过去。
玻璃门外,一头身材魁梧、毛发旺盛的黑猫,瞪着一双黄灯泡似的大眼珠,如同一个凶悍的卫士蹲守在那里。它长久地凝望着玻璃门内的人,那人双腿蜷曲、侧身躺在地上,身着薄衫,脊骨可见,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覆住脸庞,仍挡不住喑哑的啜泣之声……
那黑猫心想,这人和我一样,天大地大,无处为家。
6月21日清晨,天蒙蒙亮。黑猫已经忍不住饿,跑走觅食去了。
浅浅睡了一宿的陈撄宁睁开双眼,这天为盖地为庐的场景让他恍惚了一瞬,镇定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是露宿街头了一晚,又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今天中考!!
他翻身坐起,四下一看,空空如也,只剩自己的书包枕在脑袋下面。
书包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和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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