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2 / 2)
琳琅办事,自然妥当。不过一个下午,寝殿之内,便又多了一张床。虽然不比姜肆睡的那一张舒适,但是她用几张软塌拼搭而成,长度和宽度,比先前要可观得多。
此后,她暗中留神,发现公主和姑爷确实只如往常那般,相敬如宾。忧愁之余,亦放宽了心。
那日姑爷离开寝殿的神色,她一直记得。
她怕他二人真的生了龃龉,如今一看却没有。虽不比旁的新婚夫妻那般蜜里调油,但还愿一室共处,便是好事。
最让琳琅欣慰的,还是公主对姑爷的态度。以她对公主的了解来看,可知公主已经暂时收起了防备,心态平和,整个人,竟比先前要从容许多。
她觉得,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情状发展。
一转眼,十月过后,便是寒冬。
姜肆日夜祈祷,终于,又等来了新的好消息。
江东王传书谢禅,言明穹窿山上的陵寝已经重新修筑好,请出嫁的公主和姑爷回国,参加先王十一月的下葬之礼。
姜肆也收到了母亲的家书。从接到信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和心安之感,彻底抚慰了她空置大半年的心。
“琳琅,翡翠,收拾东西,我们回吴郡去。”
两行热泪,澎湃而出。
姜肆等这一天,太久了。
穹窿山上的陵寝竣工,不但意味着祖父能离开殡宫,得以安眠。还更意味着,他们江东国在暗中谋划的事,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江东国物资丰富,百姓富庶,唯一缺的,是兵器。而今,这一样,也都补足了。
就算战事将起,江东国有西晋国这一个同盟,又有了良兵利器,在乱世中,亦不至飘摇。
她整个人欢快得如同晚暮归巢的小鸟,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吴郡去。
这夜谢致到戌时才归。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如春。他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将身上带着的冰凉冷气吹散。
姜肆早早地上了床,却没睡,听见声音,一下坐起来,光着脚跑下地去。
“谢致,我们明天动身回吴郡吗?”
暖黄的灯光拍打在她的脸上,笑意吟吟,一脸期待。
谢致的目光,扫过屋角已经装好的箱子,落回她的脚上。
周朝人惯穿木屐,他亦是不止一次看到过她石榴裙下的双足。
雪白赤足,踩在白色的羊毛毯上,微微往下陷入一寸,像一对静静安睡着的小兔子,实在是漂亮又精致。
迎着她的目光,他瞳仁缩了一下。
“父王定下的启程之日,在三日后。”
姜肆微有些失望,立在那里,表情耷下来。
“不早了,你先睡吧。”
说完,谢致背过身,除去沾着冷气的外衣,进了殿后的浴房。
前世的南征北战,助他养成不喜好享乐,做事雷厉风行的性子。纵使在这样的冬夜里,也丝毫不贪恋热水浴身的温暖,草草洗沐完毕。
从浴房出来之时,姜肆正坐在铺了毛毡的妆凳上,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梳理如瀑长发。
他走到她身后的位置,身影落在镜中,被光滑的铜黄蒙上一层暖光。
“谢致,这次回去,我想在吴郡住到年后。届时,你一人回晋阳可好?”
谢致亦看着镜中她的娇颜,眼中不辨喜怒。
姜肆手中动作不停,心却悬着,支起耳朵,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回去以后,若你想留在吴郡,也不是不可能。”
在她屏住呼吸的静谧以待中,他接着说,“但眼下,我没把握应承你。”
姜肆起身,曲起腿向他行礼致谢。
“能得你这句话,我也安心了。”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在难得明媚的好天气中,姜肆和谢致在宫门口拜别谢禅,登上了回吴郡的车。
回国之行,不比春日来时,阳光灿烂,一路繁花相送。但姜肆心情极佳,纵使晓行夜宿,风雪载途,仍然雀跃。
这时节里,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待出了西晋国的地界,终于落下雪来。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雪花飘飘,很快便覆满大地。
姜肆听见外头扈从们的欢呼声,眼中发亮,将窗户支出一条缝,伸出手去,以掌做皿,接着雪花玩儿。
直到被冷风冻僵了手,她才笑着缩回来,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把那捧白雪倒了进去。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方才被风卷进来的雪花,被车中热气一蒸,化作水雾,将她晶莹的双眸,洗得更加明亮。
谢致拨动铜盆内的银丝碳火,让温度燃得更热些,又取下炉上的铜壶,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当心着凉。”
姜肆隔着绒套将杯子捧在手中,说,“没想到今年的雪下得这样早。”
那样明朗的欢喜,这大半年里,谢致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
不知是为这雪,还是为已经离开西晋国。
他垂下眼帘,蓦地想起前世,她跳下城楼之前,说的那句话。
姜肆,此生,唯愿做江东国人,不愿死后,还冠你谢姓。
如今,冠是冠了,她却整天都惦记着,要早点脱掉。
谢致心中长叹一声,夺心之路,果真任重而道远。
他从车角放置的盒子里,拿出一块白檀,放在被烧红的炭盆里。
袅袅清香,扑鼻而来。
嗅着怡人的气息,他躺倒下去,靠着绵软的迎枕,闭目养神。
他们坐的这驾马车,宽大舒适,有一张宽大的软榻,可供二人歇息。待茶凉了一些,姜肆低头抿了一口,慢吞吞爬上去,亦盖紧薄被睡了。
因下了雪,天际乌云密布,不到日落之时,天色便暗了下来。
他们这一行,人马众多,雪夜赶路未免困难,只得早早选了背风的山谷,就地扎营,生火热食,等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对谢致来说,宿在野外是常事,前世那些年,他餐风露宿,在大雪夜中行路的事,也不是没有。下车以后,他不顾身份,亲自和扈从们一起扎营。
第一个帐篷扎好过后,琳琅翡翠将公主从马车上扶下来,让她坐在帐中,点了火盆为她取暖。
姜肆虽娇气,却不是一点苦也吃不得的。第一次在野外过夜,新奇大过害怕,带着袖炉裹紧披风,站在帐门口,看着簌簌雪花飘落。
有士兵在烧热水,谢致懒得等,自己攥了一把雪将手擦洗干净。转过身,却见姜肆站在伞下,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
然而她只是将视线移到山谷外,积了雪的松树上,看了看,又回了帐篷里去,并没有回答他。
入了夜,山谷之中,众人安眠。守夜的士兵将树枝层层叠在火堆上,神色戒备,守护者同伴们的美梦。
安静的昏帐内,只有矮桌上的一盏灯,颤抖着微弱的光。
那张临时搭起来了床榻之上,并排睡着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姜肆脚底下还有个汤婆子,脚是不冷了,可许是帐篷太薄,挡不住寒气,纵使帐中有火盆,她也总觉得身上凉凉的。
帐篷不隔音,风雪肆虐,刮过山谷,回荡在耳边。
双重干扰之下,她闭目睡了很久,也无法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她察觉到,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将她连人带被,紧紧箍在怀中。
姜肆整个人一僵,猛地睁开眼睛。
但隔着柔软的被衾,谢致并未发现怀中人的异状,他将自己那床被子搭一半在她身上,放松四肢,闭目睡了。
男人的体温,纵使隔了一床被子,也是那般炽热,没过多久,她整个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风声呜咽中,姜肆重新闭上眼。
-
第二日醒来时,谢致已经起了。
“公主,昨夜您睡的好吗?”
琳琅伺候她洗漱完,瞥一眼榻上泾渭分明的两条被子,心中惆怅。
姜肆淡定描眉,嗯了一声。
昨夜之事,她装作不知。洗漱用饭过后,队伍重新启程。
下过雪,接下来的行程,不得不慢下来。他们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在半个月后,才得以回到吴郡。
时隔大半年,姜肆的心境,竟然和去岁从邺城回来时大不相同。那时是欢喜中带着近乡情怯之意,而今,却是欣喜中带着迷茫。
等入了王宫,拜见父母之后,姜肆又带着谢致去王庙,祭拜姜氏先祖。
跪拜过后,谢致接过她点过的香,恭敬地插在香炉中。最后,又向着去年才逝世的先王,行礼问候,表情虔诚,毕恭毕敬。
姜肆瞧着,竟觉得他的态度,比她之前礼拜谢氏先祖时,要诚心得多。
重新回到王宫以后,一家人用过晚膳。姜晁和姜衍之让谢致陪着饮酒,姜肆则跟着母亲,回到出嫁前居住的合欢殿。
母女二人屏退侍从,执手叙话,互叙思念之情。
“阿月,这些日子,谢致待你好吗?”
今日又见了谢致,姬王后只觉得他面容俊朗又谦和守礼,喜爱程度更甚三分。而今女儿出嫁快一年,她最关心的,便是他们夫妻感情。
姜肆挨着母亲,整个人靠在她温暖的怀中,听了这话,细细回想往日相处的情景,得出一个中肯的结论。
“挺好的。”
她的回答不冷不淡,姬王后哪能听不出不妥,立时紧张了。
“挺好是什么意思?你别吓阿母。”
“挺好的意思是,我对他没有什么不满的。”她对母亲,向来坦诚,挑谢致的几点好处讲,又提到阿福,笑了,“这个阿福跟之前的阿福一样可爱,可惜回来路途遥远,没办法带着。若母亲见了,定然也喜欢。”
她絮絮说了许多,姬王后听出相敬如宾之意,却没听出琴瑟和鸣之情,不由担心。
“那……这些日子,他宿在你房里的次数,多吗?”
姜肆不敢说她和谢致有那样的约定,也不想欺骗母亲,只说,“新婚过后,他搬去偏殿住了些日子。”
眼见些姬王后蹙起眉头,她又说,“但过了夏季,他又搬回来了。”
新婚里便分房而居,哪里像话。姬王后舍不得责备女儿,却是关心她是否受了委屈,按捺住心底疑惑,一遍一遍地抚着她的后背,不再多问。
王宫正殿之中,灯火辉煌,丝竹绕梁。
姜晁礼遇女婿,命人备的家宴,而今父子三人,同坐一席,推杯换盏,一派祥和。
姜衍之本对谢致不喜,但这回见了,听他谈吐,又见他待王妹事事妥帖,态度便不似先前冷淡。
酒过三巡,交谈过后,更对这个妹婿隐隐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吴郡地区气候温和,纵使入了冬,在明朗的夜晚,仍能看见星河浩瀚,渺茫无边。
酒宴结束以后,引路的王宫侍从,披着璀璨星光,提着灯笼,将谢致引入合欢殿。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声,没有多余的声音。
寝殿门口,琳琅翡翠左右分立,见了谢致,恭敬行礼,为他开门。
“姑爷。”
谢致酒量不差,但今日遭逢丈人和舅兄轮番上阵,难免会多饮两杯,虽不至喝醉,但脸色发红,身带酒香。
“浴房在何处?”
他站在廊下,先不急着进屋。
知他是想沐浴,琳琅以眼神示意翡翠,让他带谢致偏殿的浴房。
先王宠爱孙女,姜肆出生以后,他便命人修了暗渠,引了王宫后山的温泉水至合欢殿,让她能时时得沐热汤。
谢致洗沐完毕,擦汗墨发过后,才又穿戴整齐,回到寝殿。
推开门,夜风随他入内,吹起隔间香幔,缭乱起舞。
这间寝殿的陈设,与被她改造过的九华殿一般无二,只是殿中陈列之物,大多要比九华殿中的华美贵重得多。
他的视线极快地打量完整个寝殿,并未发现可供他安眠之处。
正东向的锦绣床榻,只落下了一半的床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致除去外衣,缓步走到床榻之前。
他的娇妻,裹紧被衾,面朝里侧,缩成一团,不知是否熟睡。
这样的待遇,在入江东国之前,他就有所预见。毕竟姜肆虽然乖张,却十分孝顺,万不会在这个当下,让父母察觉他们并不似寻常夫妻。
他轻轻阖拢盛着明珠的盒子,一瞬间,屋内光亮隐去,只余桌上一盏昏灯,将他暗淡的影子,投射到床幔上。
他抬手解下剩下那一半床帐,躺到床上。
姬王后从合欢殿离开后,曾招琳琅细细询问过公主和姑爷相处之态。琳琅并未透露他二人至今未圆房之事,只是说,公主和姑爷偶有分房,至于屋中细节,她一概不知。
姬王后惆怅之余,便不准她在铺床时再准备两条棉被。
而今,那唯一的一条,被姜肆裹在身上。
合欢殿中铺有地龙,屋角亦有火盆,纵使不盖被,以谢致的体质,他也不冷。
能躺在她睡了十余年的床榻上,于现今的谢致来说,已是难得,他闭上眼睛,不想因为被子这样的小事,去惹姜肆不快。
嗅着身侧之人的馨香味道,他闭上眼睛,就要进入梦乡。
姜肆翻过身,平躺。
她睁开眼睛望着在黑暗中,如同泼墨的帐顶,兀自出了会儿神。
待身侧之人呼吸沉稳之际,她稍稍朝外挪了一下身子,从身上拉下半张被子,搭了过去。
礼尚往来,权当是还那夜恩情。
她想。
她晚间沐浴时,水中放了花瓣,夹着香味的热气铺面而来,谢致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
“阿月……”
他喉咙发痒,想说点什么。
“不许说话,睡觉。”
姜肆恼了。
为先王则定的下葬日,是在他们到达吴郡的十日后。
自第二日起,姜肆除去华衣美饰,换上麻衣孝服,开始茹素。
姬王后心疼,劝解不得,暗自叮嘱女婿再多加劝慰,谢致回到合欢殿后,却不提他言,亦跟着她披麻戴孝,戒除荤腥。
“我是想为祖父尽一份心力,你却是不必的。”
姜肆见了,眼中尽是不解,亦不赞同。
“不论如何,我目下还是你的夫婿,你的祖父,亦是我的祖父。身为晚辈,合该如此。”
她淡淡收回视线,再不劝了。
“我的祖父,极为疼爱我。在我去邺城之前的岁月里,父亲勤于政事,母亲要操持王宫庶务,是他陪伴我最多。”
“他生病,也是因我之故。”
姜肆声音清亮婉转,谢致却从中听出无尽的哀痛。
“我回国之时,他已经行坐不得,只能长卧病榻,却叫我不哭,要记得笑。”
“那是我一生中,最憎恨姬横的一刻。倘若不是他心存不轨,妄想染指天下,弄出这样那样的动乱,六国不至于变成惊弓之鸟,行止糟难。我也不会入邺城为质,与我的祖父分离两载。”
“谢致,在那之前,我以为天下乱便乱了,与我何尤。但那以后,我却期待,能有一位英雄,可肃清动乱,一统这早已分崩离析的天下。”
“我的父亲说,你会是那样一个人。”
“谢致,你真的是吗?”
她的美眸,静静地望着他,而后起身,对着他跪拜行礼。
“如果你是,请你一定做到。让天下间所有的女孩儿,都不必被迫与她的祖父分离。”
谢致凝视着她,将她扶起,一双眼眸,盛满了光芒。
“阿月,我应你。这一生,穷我之力,为你创造盛世。”
“你且等着——”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载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无端地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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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致:到嘴的肉飞了……作者你做个人吧,再来几次我要(和谐)了。
阿月:夫君,我做好准备啦~
作者:不,你没有。
那什么,我男女主不是恋爱脑,并且,阿月目前的爱情观念是,爱情这种麻烦的东西,可以有但没必要。所以小谢是要一点一点慢慢攻略她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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