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醉饮千觞(2 / 2)
“梦么?或许罢……”世人皆说浮生若梦,可纵使一个人从生到死都是幻梦一场,这场梦也依然还是如此浩大、严肃,盛满了辛酸苦辣、哀怒恶欲。奈何这样在一场虚无之梦中,每个人都渺小如蝼蚁,梦境一旦破碎,所有人都将被抹杀殆尽,一齐化为齑粉,唯有迫使自己沉浸其中,方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耽于梦域。
韩非反过身来,用手肘撑在桌上,两手支着脸,看向她,笑意愈浓:“此刻你我二人便是醉上加醉、梦中生梦,三四个时辰内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习武之人有内力御体,醉酒而已,想醒便醒了……”
“是是是……”他痴痴一笑,“云妹妹武功盖世,技冠群雄,威压武林,震慑江湖……”
“然也,然也……”云绰连连点头,笑眯眯地赞同道。说罢,她扶着方几站起身,身形微微摆了一下,顿觉脚下飘飘然,犹如漫步云端。她虚虚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来到窗边。
云气泛然,烘托着皎月,光彩投映到大地上,好似明珠玓瓅。月色沉浮于杯中、湖中,还有她的眸中。她遥遥望着这轮清影,右手抚上腰间的佩囊,心中空落落的。
这时,一阵夜风流动,丝丝凉凉的,吹得她昏昏沉沉的脑子倏忽清醒了三分。她回过头来,轻声问道:“你的小王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韩非扶额觑了觑眼,回忆好半晌,尔后答道:“他性情温柔随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平日最爱养花、下棋、抚琴,又对晚辈很照顾,我们想学什么他都愿意教,红莲的丹青技艺就是跟他学的,不过我不喜作画,只同他学了几天便转去学书法了。”
他说着,语气一顿,继而又缓缓道来:“那时,祖父和其他叔伯都说他不学无术、不成大器,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天真烂漫、逍遥闲散,却绝非碌碌无为的王孙公子,他是有真知灼见的。”
只可惜他虽然胸怀天下,却至死也未能一展才华……
说罢,他问向她:“你的师傅呢?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么……武艺不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吃懒做,亏得一张皮囊,才处处得方便。”云绰的表情略为复杂,语气却颇为柔和。
那人十分穷讲究,从某些方面来讲,实在是有些另类,奈何事实证明,这对他受人追捧的程度一点也没有影响……
韩非哈哈大笑,道:“九鼎城临近边陲,听说素来民风剽悍,男子粗犷,女人豪放……”
她点点头:“的确如此。”
九鼎城常年刮风扬沙,大家都活得挺粗糙,自是衬得他愈发招眼,如同鹤立鸡群,毕竟在那般荒芜之地,一位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且能文能武的儒雅才子简直比三条腿的□□还难得,在见惯了糙汉子的女人眼里可以说就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惹得众女眼红,若没有她整日防着,他怕是早就被人抢去做夫君了。虽然长此以往下来,她似乎更惹人厌了,但好歹保住了他,绝对不亏……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感慨道:“他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是啊……”韩非含笑摇了摇头。
云绰轻轻晃了晃酒樽,玉露于是微微荡起层波,在烛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华。玉樽润泽,琼浆清澈,映照着天际明月,耀晔煜然。她将杯中酒饮毕,而后回到桌前,拎起食盒。
“夜已深,我先走了。”
韩非颔首应道:“路上小心。”
一阵清风吹过,她跃出窗口,几个起落便飞远了。韩非看向她离去的方向,笑容渐渐淡去,心不自觉地沉下半寸,生出无尽怅然。
她向来不胜酒力,于是对酒敬而远之,今日却一反常态,连饮十几杯,想是已愁到深处,郁结于心,难以纾解……新郑,多少年来,每个曾经置身于此的人到最后都会落得个遍体鳞伤,奈何它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能将所有的囚徒都□□于此,叫他们再也无法离开……
一声叹息后,他扑倒在桌面上,缓缓阖上双目,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空如也的酒樽。
酒入愁肠,漱濯怅惘,赠予沉迷,遗之欢欣,实在是妙哉、善也……
“醉兮醉兮,人生如梦。愿得一斛,一醉千年……”
栾清君府
庭院内,大片大片的碧游香团簇在一起,层层叠叠的花朵将青茎遮得严严实实,浅碧色的花瓣在夜风中摇曳,带起浓香阵阵。花海一眼无际,填满每一个角落,仿若人间仙境。花蕊紧攒在花心内,柱头金色的荧粉在月光下隐隐闪烁着光华,星星点点,如繁星般美丽。
云绰靠在香樟树下,头枕着左手,遥遥地凝瞩着这片夜幕星河,眼神有些发怔,心难得的空了下来。鼻腔里充盈着碧游香馥郁的气息,她抬起右手,抚上一旁的酒壶,而后支起上半身,仰头饮下一大口甘醇。醇厚的酒气充盈着唇齿与鼻腔,伴着碧游花香则更显芬芳。醇醪划过喉咙,流入肚腹,冰冰凉凉的,却又带有一丝灼热,如火舌一般,舔舐着她的胸膛,带起一阵颤栗。
酒是忘忧物,人是惆怅客。美酒入喉头,饮之辄忘忧……
有人说,唯有饮醇三千杯,方能解尽忧愁。千杯酒下肚,自此以其生、为其死,无他,唯寄托尔。她以为她永远不会需要这种“寄托”,可实际上她也只不过是一介俗人,没有通天彻地之力,遇着过不去的坎了,就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须得借着什么麻痹自己,才能叫心里好受些……
幽香萦绕在侧,她慢慢咽下这口酒,而后又一口一口将整壶酒喝完,先前被清风洗尽的余醺再度涌起,眼中景象愈发迷离,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的。她醉卧在花海里,放缓呼吸,双目微阖,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直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才觉得心中安定,得以渐渐陷入沉眠。
‘酒就这么好喝么?那明日我便给你打一缸酒,好叫你溺毙在酒缸里。’
‘哈哈,为师自知冷酒伤身,莫耽于觞酌,我只是小酌几杯,以销长夜罢了,小云绰无需担心……’
‘哼。’
你说得对,夜,的确是太长了些。如此,今夜就惛醉、流湎于此,安憩于你的怀抱,明日过后,我便再不会、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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