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狗蛋动了动嘴唇，显然没料到这个公子果真说话算话。自从城里都在传鬼医青玉的消息后，聪明的狗蛋已然联想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本就没对匆忙之间的口头应承抱有多大希望，不想惊喜乍现，天掉馅儿饼，这位传说中能医活死人的鬼医，竟然真的愿意纡尊降贵，来到这脏污的暗地里，来到自己面前。

狗蛋抽了抽鼻子，莫名的一酸，“神医哥哥随我来。”

“你不用叫我神医，天底下没有神。”楚瑾微笑道。

“哥哥、公子、先生都随意，叔叔也无不可。”

算起来自己今年虚岁二十八，狗蛋身量虽高，也不过十一二岁，楚瑾比他大了一轮还多，确也算得上半个长辈。

狗蛋揉揉鼻子，黑灰下的脸蛋有点不好意思，“楚先生，请进。”

去了“神医”二字，单叫哥哥，总觉得过于亲密，尽管狗蛋对楚瑾心有好感，也觉得冒犯了，不好。而“叔叔”……狗蛋瞧着从自己身侧走过的男子，面容瞧着不过二十三四，俊秀温和，如玉如雪，哪里老了。

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昏暗的破庙，正中间供着一尊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泥塑神像，神台上三三两两的摆放着一些碗筷杂物。自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楚瑾循声看去，庙里结构最完整的一角墙根下，垫着一堆半旧的稻草，一位病态的老妪虚弱的躺在上面，若不是不时溢出的痛咳声，楚瑾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具皮包骨头的老尸。

那老妪察觉到有人进来，哑着嗓子低声道：“狗蛋……回来了。”

“婆婆，”狗蛋几步过去，将露出破旧棉絮的薄被又掖的严实了些许，声线有些颤，“狗蛋请了大夫来给您看病。”

“咳咳——”老妪一阵猛烈的咳嗽，好半晌才在狗蛋的帮助下缓过气来，责备道：“你这孩子，我没……咳……没几天了，花什么冤枉钱。”

她艰难的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楚瑾，逆着门口的光，老人看不清楚大夫的模样，浑浊的双眼只看出一个青松雅竹般的轮廓，凭借老人一辈子看人的阅历，自能隐约觉出来人的不凡。

老妪咳嗽着，看着楚瑾，带着一点卑微和歉意，“孩子不懂事，贵客……咳咳——贵客还是……咳——”

“婆婆！”狗蛋赶忙帮着顺气，解释道：“您放心，楚先生不收诊金。”

老妪皱起眉头，似乎更不悦了，想要责备狗蛋是否平白收人恩惠，奈何喉咙一阵痒意，咳得仿佛胸腔里拉着一扇破旧漏风的风箱，呼哧呼哧极为艰难而粗粝的响着。

楚瑾走过去，“老人家，狗蛋帮了我大忙，我此来是还恩，并非施恩。”

他走的进了，急咳的婆婆才模糊的看清这个青年大夫的面貌，他清雅的眉头微微皱着，瘦长的手指在老妪身上几处穴位点过，老人顿时感觉通体舒畅了了不少，气顺了许多，也不再咳得死去活来了。

狗蛋面露惊喜，“先生！”

楚瑾示意他往旁边站站，狗蛋立刻往后窜出几步，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楚瑾给婆婆把脉。

他看诊时的面容极为认真，眉目严肃而沉静的敛着，狗蛋看着看着，竟然从这半蹲着的清瘦身影中看出点武林高人的意味。

须臾，楚瑾收回手，又在婆婆穴道点过，老人家便舒展开旧病纠结的枯脸，久违的沉沉睡了过去。

楚瑾起身走出破庙，狗蛋看了看安详的老人，也紧随着出了门。

“楚先生，我婆婆她……”狗蛋急切又忐忑的看着楚瑾，生怕他吐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楚瑾神色确实不怎么轻松，狗蛋心里七上八下，却觉得有块石头正在沉沉往下坠去。

楚瑾似乎在斟酌言辞，半晌后开口道：“你婆婆的病拖了太久，又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治疗……”

狗蛋感到那石头直直的坠向了深渊。

楚瑾道：“本是无力回天的，若是好好温补调养，还可保三年性命，但其中花费不菲；若要根治，还需一味特殊草药。”

狗蛋本来黯淡的眼神渐渐又亮了起来，“先生说可以根治？！”

楚瑾点点头，“不错，但是需得天山丝入药，这东西难见，要……”

“要我天池山上方能采到。”一声玩味的轻笑突然自斜上方插进来。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鬼面墨发的红衣公子正随意的抱着双臂，斜斜靠在破庙前那棵半秃不秃的老歪脖子树上，风吹过来，掀起他血一样不详的红色衣摆，像是滚起了俾睨天下的嚣张与残忍，狗蛋仰着脑袋，从那看似漫不经心的鬼面人身上，错觉一般看出了尸山血海里带来的蚀骨压迫，如同山海倒摧，天穹崩散，几欲要软下膝盖来。

红衣、鬼面、吻情剑。

黄泉宫，血衣帝君，萧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