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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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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那个声音沉默,只是说:“你看那川霞万丈。”

他抬眼,眼中沉浮着夕阳下几乎透明的灰质,单薄苍白地伫立河谷边,连同血管浮起一层细蔼淡青的光泽。

心底那个声音沉沉:“不要回头,向前走吧。”

好。

客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月,闭门不出的楚客卿瘦了一圈,面盘凹陷,形容枯槁。

一出门便撞见素来不合的大理寺少卿,对视了几秒,杜少卿终于是忍不住嘲笑出声:“楚客卿何往,竟如丧家之犬一般。”

楚淹所说的道,不过是他所幻想中的那个世界,各国少有战争,国与国之间的沟通不只是战争还能靠贸易来维持,他希望百姓有道德,大道上少有盗贼,每个人都能饱暖,冬天道路上不会再有恶殍。他希望天下上再也不会有乞丐,人人都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去做能做到的事情,自食其力。

他希望天下不会出现拐卖妇女和幼童的现象,他从书上了解到妇女的薄弱加之在不久的山林的看到的一幕,他希望能够使妇孺拥有更大的权利,不再是被抛弃了也只能垂泣,不再是只剩下嫉妒和油盐酱醋。他希望强者能帮助弱者,私利之人懂得那些财产并不只是一个人的财产,而是整个社会转交给他代为保管。

他希望那些强者能帮助弱者,而不是去欺辱看不起那些人。他希望国家上层的人能够倾听底下人的意见,去解决那些事情而不是一味地推脱阻扰,让自己的贪欲去吞噬百姓,吞噬他们的一切。他希望天下能少一些欺骗者,那些骗财骗色而做了不好的事的人能够改邪归正。

他希望监狱只抓有罪之人,而不是将无罪有罪都抓了放在一块儿去处刑他们,他希望学校能有分别,教授学生们正确的观念,发掘他们的优点而不是将他们扔到一个海里,只让能爬出海的人独活,这世上本就是人人平等,长处和短处不能成为掩盖一个人因素。

只要有一匹马,就有一个伯乐,每多出一个伯乐,这世上就能少一个惨死横死自缢而死的人。

他希望富裕的人不再嘲笑贫穷的人,他希望贫穷的人不再嫉妒怨恨富裕的人,人人都能为社会献上一份力,人人都能去做想做的事情。

他希望强国不要看不起弱国,强盛不能成为欺辱他人牟利的原因,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国。强国的民众不要看不起甚至是唾弃弱国的人,本国的人不要唾弃外国客居的人,既然都是生而为人,只是不巧没有生在一起,上天赐予的财富就是活着,为什么要用一种异样眼光对待共呼吸同生存的同类。

他希望残疾者也能快乐,他希望肢体不便者,有伤者,精神浑沌者,身体健全但是却丧失的人,那些异类末流被抛弃的被厌倦,疲于家庭的各种人都能快乐。

他希望让每一个做他们想做的,但也不伤害到别的人,他希望天下之人爱其体肤,爱父母,爱老人,爱年幼之人,也爱不爱之人。

他希望这世上能够少一些抄袭盗版的事情,天下之人不去做哪些鸡鸣狗盗之事,而是沉下心去做事,沉下心去做人,他希望任何一个人都不被辱骂也不辱骂别人,所有的问题都能够解决掉。

他希望这世界少一些家国之痛,少一些战争杀戮,少一些非得赶尽杀绝才能够结束的始终。

那是他的希望。

他所谓的拯救苍生。

杜少卿沉默地将他的竹简还给他,只是动了动嘴唇,那张脸上却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杜义纵问:“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楚淹摇头,在他看来性本善与本恶都没什么差别:“无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都是我们无法决定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去用车马拉回偏离的路程,使车能继续驶下去,向着那么多前人造好的通衢大道。”

“大道在哪?”杜义纵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是有多讥讽,“凭借一己之力去解决那些问题,就凭着这一册单薄的竹简,你以为你是什么?如果真的可以做到,让那些苦苦奔波,为实现理想而不惜丧尽天良的人怎么办?”

“少卿阁下。”楚淹的眉眼是耷着的,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僵硬:“道在我心里,我肖想了它好多年,不论发生了什么,总是要去试一试的,如果不行我就离开,但是总得,要去试一试。”

他说这话的时候或许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弱。

杜义纵忽的就微笑了,笑里带着人看不懂的神情,他说:“好,那你去试试。”

他无暇与这位同僚多说了,竹简入了袖,急急别过就往秦王宫殿赶,一扫之前如丧考妣的灰白面相,透出几分生气,他想着,是啊,往前走。

一室阒寂,唯焚香袅袅,青烟弥散间一簇红烛跳燃,案牍之间墨发隐现,熏雾微暖,红玉系带的君主半枕着美人玉膝,唇呷新荔,敞袒松垮,一双狭长丹凤眼饶有兴趣地攀着千里加急的文书,贝齿半阖间银丝淌唇,若含丹珠鲜醴,而艳色流连。

楚淹于半步之外猛然停步,越发感觉不对,一抬眼就看到这么一副肉体横成的模样,而秦王殿下的头,此刻正枕在他另一个人的大腿根上,他不由地眼皮一跳,指骨紧紧攥着木牍,往后半退一步。

心里顿时警笛大作。

案几之上的颜色却抬了眼,眼波淌春,而声线沙哑:“楚卿,过来。”

楚淹垂眼不动,乌纱紧绷耳后,他犹豫着是否要过去,几乎能感觉到前方那灼热的视线。最终还是艰难地抬腿往前迈开一步,不觉攥拳而指甲深陷皮骨。那半步如世纪漫长,只是一霎,他便猛然跪叩于地,阖眼压嗓道:“臣有奏。”

两边僵持片刻,终是秦王缓缓地笑了,打量着眼前人,忽的探手,拊掌之间一纸文书洋洋洒洒,如白雪落霜,纷扬骤跌却被皂角靴踏于脚下,而王立于前,面无波澜。

是纸贵绢稀的乱世,造纸工序繁杂而大多数人仍困于竹简,本是一纸难求,贵若千金的珍品,他眼底波澜乍起,而心口处则气若雷霆奔走,他死命压制着才使形容不显,身形微颤,只是抬眸就对上秦君泛了冷意的一双乌目。

如一盆骤然而熄的火焰。

他垂首,嶙峋双手高举奏折献于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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