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2 / 2）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抽搐。

一月

快好了，公主终于要得救了，终于要，此后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太阳底下，像一个正常人，人。

三月

今天幺儿的情绪很坏，他朝我发脾气了，他说要离开这里，他说他不想再十年如一日地和我呆在这间荒无人烟的客栈里，蒸煮运来的小婴儿，他说他要离开我。

五月

这不可能，我不会让他离开我，幺儿是我的，永远都属于我，他是我的幺儿，我让他睡着了，我把他封进女儿红的坛里，是我出嫁时皇兄载来的，那一天我出嫁，归墟万渡不灭的灯火做成了凤冠霞帔，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从燕山一路蔓延过孟泽，四海之风自北方舞于南庭，莺啼燕舞，凰凤相嫁。

他就在我那女儿红里头，陪着我日日夜夜，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二月

天寒地冻，我的手凝成冰了，上面生了密密麻麻的冻疮，我再也搅不动汤匙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了，来往的大人叫了我一声娘，是幺儿回来了吗。

我的公主快好了，幺儿也可以找到他的姐姐了。

书信戛然而止。

楚淹觉得眼里有些发昏，他看向众人，燕礼迟疑道：“是不是晋国那个公主？”

他摇头，只是低声说：“走吧。”

“等等这里还有一封。”范弈眼尖望见被碎片覆盖的一角，开口道。

他伸手将信展开，撕裂的边缘恰好与信合成完整的一封。

二月

女儿红的口开了，我将幺儿的尸体送出客栈，他以为幺儿真的死了，我偷偷给他喂了假死的药，女儿红里装的不是我的幺儿，我的幺儿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永远沉睡，他要去看五湖四海，去我此生未见过的地方。

五月

他发现了，冲我发了火，可是我好想念幺儿啊，我也好想我的女儿啊，可是我真的好想念他啊。

四月

幺儿回来了，他说他被他父亲发现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那一天我抱着他的头痛哭，他绝望地让我和他一起走，可我的女儿还没得救，她在深渊里头，日复一日的，永远不见光，我的女儿。

十月

我拿到王的信了，最后一引药，是我的幺儿。

那末尾是有很深的血痕与指甲印，字迹甚至也模糊了，是被眼泪浸透得发黄了的扉页，他手一顿，那张纸就随着风往上飞去，再也不见踪迹。

楚淹微微垂了头，沉默的一众只是沉默着往前去。身后却骤忽跟上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是不久前在楼上吓得飞跑而出的那个男人，他喘息着指着他们身后：“那个疯子，他。”

他们一转头就发现，残破的客栈陷入汪洋火海，火焰窜出成漩涡流状，那间淹没了无数阴灵尸骸的客栈此刻轰然倒入火海，一寸寸崩塌，飘扬在半空飒飒的无字白旗，在火光一炬间霎时湮灭成灰。那个男人从火光中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此刻他脸上的泪已经完全干涸，在火光里，如枯萎褪色的枯枝。

他蠕动着煞白的嘴唇，撑着牙关从咽喉抵出破碎的断句：“孟泽季幺，无名无姓之辈，幸见各位。”

齐叛一愣，才反应过来他也是玩家。

季幺低声，嗓音蒙了层沙：“走吧。”

他最后得到了一切，却从来没有得到俗世人称的亲情。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妄想过得到那个女人的爱，他们像两团火，一旦靠得太近就燃烧，轰轰欲燃，绽在光里，一迸俱散。

她的爱太沉重，沾了一层俗世的意味，她替他安排好了一条明明白白的路，替他设计了一条能让他走得更远更好的路，哪怕奔赴死亡，即便最终她倒在他面前，哪怕死也要为他找一条生路。

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心拿她的幺儿做药引，她的药引，是她自己。

他朝火光外走，一步步再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