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又一个中暑进来的。
老爷子还不怎么安分,躺在病床上想自己拔针,小杨护士一吼:“不许乱动!”
被凶了一下,老爷子不敢造次了,撅着嘴委委屈屈的嘟囔:“小丫头怎么比我家老太婆还凶啊…”
小杨护士转头,一个凌厉的眼刀:“再闹我就给你儿子告状喽!”
老爷子一看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儿子就下班了,赶忙往后一躺:“不动了不动了。”
“我就是焐了一下,没什么大事的,晚上就能走了吧?”
“这不是你说了算,得听大夫的。”小杨护士的一双手细细白白,指头上的劲儿却大的吓人,一勾一弹,玻璃药剂瓶就“砰”的碎了口。针管吸了药,打进吊水瓶里,泛起一串白沫儿。
老爷子愣怔的看着这通操作:“丫头,你手上练过二指禅啊?”
“练过,专弹你这样不听话的老爷爷。”医院人多,小杨护士利索的收拾完去下一个病房,临走前对另一张床边的年轻人说:“秦哥,帮我看着点,别太顺着他。”
那年轻人含笑点点头,冲她摆摆手示意别担心。
S市人民医院的床位可不好订,这间病房里三个床位,现下空着一张,剩下这位中暑的老爷子,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儿。
孩子叫楠楠,秦岫照顾他三个月了,车祸进来的,打进来就没醒过。
他每天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守在床边,替他擦身体,隔半个小时翻个身,再给浑身上下按摩一遍。
楠楠总是睡着,他也不说话。
整个医院里就这间病房最安静。
老爷子偏是个聒噪的,半倚在床上,眼巴巴的望着秦岫:“小伙子,陪我说说话呗,我要闷死了。”
秦岫点点头,顺手削个苹果。
“我不是不舍得开空调,但也不能老吹是不是?人得出点汗,不然也会生病的,哪儿能一点汗都不出呢?结果我就关了那么一会儿,就上医院来了,到底是我老了……”
正忏悔着,一碗苹果递到眼前,拿牙签戳的好好的。
“哎谢谢你啦。”老爷子吃着,心想这孩子手脚也忒快了,这才句话的功夫?
“小伙子,你干护工多久啦?”
秦岫比了个手势——六年。
“收入怎么样啊?是按天结的吗?”
秦岫又伸出两根手指——二百。
“这么贵啊!”
护工收入不低,这只是半天的。
“我儿子还说要给我请一个呢,还好我没要,这住几天院还了得了。”老爷子躺着又觉得心不安,坐起来嘀咕,“花钱流水似的…按以前,喝碗盐水就没事了,老了老了倒娇贵起来了。”
秦岫忙给他按下,一指吊水,伸出五根手指,又一指挂钟。
老爷子不吱声了。
秦岫笑着接过空碗,用湿毛巾给老爷子擦手,轻轻拍拍他的右肩——安稳点。
病房里沉默了五分钟,老爷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疑惑的问:“小伙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秦岫冲老头眨眼,指着喉咙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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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身体不错,从里到外检查一遍,当晚就被儿子接回家,勒令不许关空调。
楠楠妈妈也匆匆赶来,秦岫与她交接完,换了身干净衣服下班。
肚子饿了。
医院楼下就有一家鸭血粉丝,但是难吃且贵。老板仗着地段好,在厨艺上简直肆意妄为。六年前秦岫尝了一回,从那以后再也没动过吃粉丝的心思。
粉丝结块儿,鸭血也假,但店里煮的玉米却又甜又糯,总归玉米不能是假的。秦岫不想做饭,就买两根玉米当晚餐。
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袋,玉米握在手里很烫。但他就有个爱烫手的奇怪小毛病,这会儿他的脸也被晚霞映的红彤彤。医院里的小护士总爱看他闹红脸,有时是被热的,大多是被她们逗的。用她们的话说:“咱们医院,医生加上病人都没他帅。”
秦岫忝列院草之位多年,每回上下班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小姑娘能组一个粉丝团。他人缘极好,也会掌握分寸,因而粉丝团里老少妇女都有。
恰好粉丝团里的元老成员刘姐也来买玉米,她笑眯眯拉住秦岫:“小秦,大姐跟你说个事儿呗”
秦岫微笑点头。
“马上就高考了,大姐礼拜天想去文峰寺给闺女拜拜,给她攒点运气。那天下午的班你替我行吗?”
秦岫忙点头,抬出手机打字:替我给娇娇加油,她一定能考上师大的。
刘大姐笑眯眯的拍拍秦岫的胳膊:“谢谢你啊,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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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路公交上挤满了人,秦岫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握着温热的玉米。
塑料袋里沾满了水珠,黏黏的裹在玉米上,有点打滑。他改用手指勾着塑料袋,公交一颠一转,塑料袋紧紧的绕着指尖,又松开。
六站路,九分半钟。
误差小到忽略不计,家到医院,医院到家,六年来红绿灯都没坏过。
偌大的S市,他的生活被禁锢在这两点一线里,像颗凹槽里的小滚珠,碰到一头就往回滚,循环往复不停歇。
租的房子在顶楼,一室一厅一卫,附赠一个带天窗的小阁楼。房子不算新,但在寸土寸金的S市,能租到这样的房子得算他撞大运。
秦岫带着玉米上了小阁楼。
阁楼上只摆了一方小矮几,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秦岫一米七七,阁楼的高度只够他盘腿坐下,方几的另一边却还可以再坐一个人。
快节奏剥夺了大部分人拥有情调的权利。好在秦岫的生活并不算忙碌,想喘口气的功夫还是有的,租房子时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阁楼。
有的阁楼囚禁怪物,有的阁楼藏着童话,秦岫的阁楼没有那么浪漫,只有方几和毛毯,以及天窗外流动的云天——那是他生活里唯一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东西。秦岫懒得去微波炉里再热一遍玉米,嚼着嚼着,孤独感适时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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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峰寺迎来了一年中香火最旺盛的时候。刘大姐好容易拿到分发的米糕和粽子,欢欢喜喜的在佛前大拜,祈祷女儿如愿考上师大。
一拜结束还嫌不够虔诚,怕佛祖记不住她女儿的名字,刘大姐又拜了三拜,大有长跪不起的意思,直到身后排队的人群发出隐忍的咳嗽声,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刘大姐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在佛祖面前失了仪态,幸好旁边有人扶了一把。她定神一瞧,好高的个子。
“小伙子长得很帅”刘大姐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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