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蜩声起(五)(1 / 2)
“哟, 我当是哪位仙门贵客,原来是前日为我们指路的琉璃观小师父天安姑娘。”
天安和千小六刚站上“开阳”山巅, 便见敖歆弯着唇角笑起来:“不知道天安姑娘遇见了什么凶兽, 竟是这般姗姗来迟?”
敖歆与天安其实并无什么过节,只不过是敖歆自身的自矜劲儿使得她说话时,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但眼下,自站上开阳山巅开始,便是原先没有过节也要算有过节了。
天安抬头,笑意盈盈, 客气有礼地答道:“红腥巨蛇, 没什么厉害的, 但由于天安灵力太弱, 这才耽误了时间。”
“不过, 天安实力虽差,运气倒是不错,不然眼下也不会跟敖歆姑娘遥遥相望了。”
“运气确实不错。”敖歆不喜欢脑子不太灵光的昭瑶,所以, 像天安这种说话有进有退, 又不阿谀谄媚的人,她倒是挺中意的。虽然出身是差了点, 但勉强能入眼,可以不作为敌人。
不过,当敖歆拧着眉头,瞥到天安身后那位背着竹篓, 傻里傻气地坐在地上摆弄着各种药草的黑衣少女时,又收回了结交的念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可不喜欢因为一个人,什么不知名的猫猫狗狗都跟她称朋道友。
“所以,天安姑娘也是来争夺这双月的?”敖歆心中哂笑,抬起下颌,眉宇间颇有几分不屑。
天安看着敖歆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可抬头时又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天安自是没那等实力来争夺什么双月的,不过既然运气好,能上这开阳山巅瞧一瞧,我还是不想辜负这机会。毕竟像这般会当凌绝顶的感觉太少了。”
说完,天安便对着蓬莱少主司召与天虞山沈虞客气地点头示好。司召和沈虞见状,并未嫌恶,反而点头微笑,十分客气地躬身还礼。
识时务者为俊杰。敖歆看着天安向蓬莱、天虞和自己示好,眉间喜悦更甚几分。虽然天安灵力算不上厉害,但是少了一份阻碍也是好的。
毕竟机会从七分之一变成了六分之一。
天安见敖歆对她放松戒备,心中隐有几分高兴。在她看来,现在在场的六人中,其实只有三处隐患了——祁兰、和尚和尼姑。
她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玩着仙草的千小六,翘起唇角轻轻笑了下。外公曾说,不要盲目信人,可也曾说大千世界,不要因为小人鄙劣,而怀疑君子品性。虽然在霍家兄妹身上赌输过一次,但天安还是想再赌一次——赌司召与沈虞两人,一不会看着仙门子弟互相厮杀而袖手旁观,二不会看着她陷入危险而不顾。
两轮圆月又靠近了一些。
天安伸直腿靠着千小六屈起的膝盖,她并没有回头,而是有意无意地跟用背碰一下对方。千小六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天安碰她一下,她就笑着把背篓里一株又一株状似蒲公英的仙草塞给对方。
敖歆瞧见天安一手的“蒲公英”,看得直皱眉头。她撇着嘴看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开口道:“天安姑娘,你身后那位姑娘是哪个仙门的,我瞧着觉得眼生得很。”
“不周山的采药童子罢了,”天安攥着一把“蒲公英”,伸出双手感受着山间的微风,风还太小了,她只能一株一株地将“蒲公英”吹散,“帮我猎杀凶兽时,受了些伤,醒来便是这样了。”
“原来是不周山,”敖歆说完,便笑出声来,“估计她原本就这样,你可能不知道,不周山是什么不懂规矩的歪瓜裂枣都敢来。她跟着你,没准要拖你后腿的。”
歪瓜裂枣。天安攥紧手里的“蒲公英”,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显出青筋,但抬眸时,还是满眼的笑意:“公主您说笑了,天安其实
也愚钝得很,没准还拖她后腿呢。况且,既能够同患难,便没有拖后腿一说。”
天安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望向祁兰,像在告诉对方,你们找了两个不能同患难的帮手,当心反水。
不过祁兰并没有搭理天安,而是盯着天安身后黑衣少女的动作。不周山同天虞一样,黑色是尊贵之色,敖歆不知道,她知道。
千小六感受到祁兰的目光,抬头时仍像之前那般傻笑,笑呵呵地把理出来的“蒲公英”递给天安。
天安偏头,笑着接过花,抬眸见千小六额前的几根刘海有些乱,便凑近对方,顺手轻轻扫了扫:“西南方的云层已经散开,风快过来了。圆月快重合了,待会儿你自己跑快一点。”
声音落在耳畔,指尖碰在眉间,千小六眸光一滞,下意识地僵了下。
天安自是没察觉,现在她该做的事是找那和尚与尼姑的麻烦。
“真无聊啊,你们难道就这样站到双月重合?”天安叹了口气站起来,迎着渐起的微风伸了个懒腰。她的目光在六人中逡巡了一圈,最后不慌不忙地把目光落在溪源仙境的和尚身上。
只见那和尚手持佛珠,身姿挺拔地立于山巅,一派仙风道骨,凡尘俗世与我无关的模样。
天安摇头嗤笑了一声,眼波流转间尽显妩媚。她啧了一声,故意提高嗓门道:“远处那和尚,不知你可还认识我?”
和尚拨了一颗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不知天安施主唤小僧何事?”
“我来云涯仙境时背了一件包袱,可就在昨夜,包袱里的法器不翼而飞。”天安开门见山,拧着眉头毫不客气,“我听招摇山的昭瑶少宫主说,是你们溪源仙境偷了我的东西。”
天安像是对着山谷喊的,话音刚落,山谷底下便惊呼声四起,连站在山巅的司召和沈虞也皱起眉来。
“天安施主,小僧乃佛门子弟,万不会干此等偷鸡摸狗之事,还望天安施主不要血口喷人,污了小僧的清誉。”和尚面不改色地又拨了一颗佛珠。
“哦,是吗?”天安啧了一声,“祁兰姑娘,你们少宫主说那话时,你也在场,敢问我刚才可有说谎?你们少宫主可有说那话?”
天安原本是猜不透祁兰的心思的,可那日在屋内,迷迷糊糊地听到祁兰教训霍雁书的话后,她便笃定,祁兰此人,虽偏帮招摇山,但并非信口雌黄无信无仁无义之徒。
果不其然,一直沉默的祁兰在天安叫她名字后,愣了半秒,抱着手答道:“昭瑶年纪尚小,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有时只是开个无聊的玩笑罢了,还请诸位不要因她而产生纷争。”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祁兰有半点向溪源仙境赔礼道歉的意思。
天安抓着“昭瑶”不放了:“祁兰姑娘,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难道你们少宫主是信口胡诌之徒?”
“我知道,昭瑶年纪虽小,却肯定不是那种人,”天安抢在祁兰开口前,对昭瑶先夸赞了一番,“既然如此,那么,你说昭瑶少宫主为什么单单说你溪源仙境,不说其他人呢!”
天安以“蒲公英”作剑,阴沉着眉目指着停止拨动佛珠的和尚。由于颤动,“蒲公英”上结出的白色小绒毛便从花茎上慢慢落下来,像一只精灵般,起起伏伏地飞舞在皎洁的月光下。
“你敢叫你们溪源仙境的人把法器都亮出来吗?”天安冷笑道,“你敢把法器亮出来,我就敢驱动它们。”
山巅上的和尚与尼姑闻言,顿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在怀疑天安所说的话。佛门法器,虽然可以在持有者身陷困境时,主动现身护法,但就其使用来看,非灵力高深者,是无法驱动的。
天安瞪着对方,偷偷咽了咽口水。若凑得近,便会发现,她的小腿其实在微微颤动。她哪里驱动得了各路尊者送她的玩意,她带这些来,本来就是打算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朋友的。
“自然是敢亮出来的。”和尚抿着唇浅笑,像是对着山下众人解释,“小僧乃出家人,若待会儿不似天安施主所言,还请天安施主还小僧一个清誉。”
说完,和尚便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山底顿时热闹起来,但却无人飞上来观看,也无人出头大声嚷嚷。天安见状,心中顿时了然,底下必定是没有昭瑶带领的招摇山众人、霍雁书和霍云焕的,否则以昭瑶的脾气,无论怎样被叮嘱须得沉住气,现在也沉不住气了。
天安梗着脖子,面上无半点畏缩:“那便亮出来吧。”
和尚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忽地皱起眉,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天安施主,在亮出法器前,小僧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您的法器是哪类法器?法器认主,你的法器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到达我的手里?”
天安顿时哑住,她的法器是佛门法器,而她不算真正的佛门中人,也无佛心,自然不能让法器认主。她现在若开口说出那些佛门法器的名字,对方又会问她,这些都是佛门贵重之物,怎的会尽数落在她这种江南小观庙的徒弟手上。
她该如何解释呢?
若是因缘所得,这个因缘也未免太好了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怪……难怪霍雁书会反复问她来自于哪里,与创世神有什么关系。
难怪……那个时候,千晛姐姐不让她把搭配好的奇花异兽录送给霍雁书。
居然明白得这么晚,居然在眼下困局中顿悟。天安不知现下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不知天安小施主思考什么思考了这么久?”和尚出声提醒道,“现下可以说了吗?”
“你管我思考什么。”天安抬起头微笑,颇有几分撒泼的姿态。
和尚冷笑:“施主在这做了这么多口舌之争,该不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待双月重合时,趁机踏入双月之门吧。”
“你这和尚,心机深重,恶意揣测,六根不净。”虽然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自己,但天安还是很坚定地骂着别人,“更过分的是,你这和尚不修佛道,反入仙门,咄咄逼人,就别一口一个施主,一口一个小僧了。”
天安确实是在拖延时间,风还没有来,她手上捧着的这束“蒲公英”和千小六“傻乎乎”地捣鼓的仙草还没到时候发挥作用。
她手中这种形似蒲公英的是云崖仙境里生长的一种罕见的植株,名唤“月下眠”。植株花茎上的白絮若是随风触碰到人的肌肤,那人便会立即头晕目眩,待三个时辰后才能缓和过来。而“月下眠”的克星正是刚才千小六递给她解苦用的“小月华”。
懂的人自然觉得没什么,可要是不懂的人,可就有些犯难了。况且,就算懂,小月华也并不好找。
而千小六在碗中捣鼓的则是一种名叫“月迷津渡”的植株,每一株上长七片叶子,六十三片叶子一起燃烧可产生一种令人闻后四肢无力的香味,与“月下眠”配合在一起,无论是多么神通广大的神仙,但凡嗅味,三个时辰内都无法使用灵力。
方才千小六一路找寻的便是此种仙草,天安看到时,还以为自己想错了,没想到对方心思居然真的埋了那么深。这样看来,对方确实是想通过双月重合,快速地提升灵力。
“算了,我不追究了。”天安沉默了几秒,忽而扬眉笑起来,“你要用那法器便用吧,我不在乎,你也不用拿出法器以证清白了。”
“
施主真是会颠倒黑白,这番话说得好像我确实拿了一般。”和尚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甚是口舌伶俐。
“和尚,那你要我怎么说?那我错了,你没偷我法器总行了吧,”天安摊开手,十分无赖,“莫非你是想让我道歉?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大人有大量,还会在乎我这么个俗人犯的错?你没偷就没偷呗,问心无愧就行了,我就这么个拉不下脸来的人,道歉是绝对不会道歉的。”
“小施主……”和尚此刻倒是深深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拳头打到棉花上,但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还是翻篇的好。
只是,他迟早得想法子封住那个叫“昭瑶”的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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