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老友的小怪物（2 / 2）

“东海之外有大壑﹐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计蒙徐徐道。“归虚下有通灵地﹐少时随祖先去过一趟通灵地，与这古城全然不同。”</p>

计蒙一族的妖神被称作雨师，龙首人身；人形时相貌颇威武，手持一柄三叉戟，身披一身青光蒙蒙的龙鳞铠甲。如果这里有人去过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按辈分排，大灵主或许见过，但按照修为排，也只有计蒙一族的妖神能到得通灵地。概因为计蒙一族称妖神前，曾居于渤海之东的大壑周边。而后人有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p>

“三千大千世界中，不知蕴藏着多少小千世界，这古城或许只是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中的一隅，或许只是三千大世界中一个小世界，不足为道。”</p>

大灵主如此说，实在是不想引起众人的恐慌。</p>

万顷归墟岂是寻常人能去的？</p>

更不要说深藏在归墟下的通灵地——多少无处可归的亡灵聚集于此，久而久之，那里早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p>

但眼下这古城套在十方阵下，生气死气通通少之又少，倒是精纯的灵力充沛的较之四象山都不差。</p>

四象山本就是海灵的聚集地，灵力在六界内外无一处可匹敌。而这六界内外唯二的灵力精纯的地界，就是那通灵地。</p>

所以，该怎么解释？</p>

“这十方阵的阵眼是聚灵塔。”烛照一语道破大灵主的慈悲心。大灵主怀的是慈爱之心，对所有晚辈大概都有一份，而烛照的那份心思全给了一个人。</p>

东甘掏完左耳掏右耳，拍拍嗡嗡作响的脑门道：“这十方阵和聚灵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p>

此言一出，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东甘，只有烛照将目光放在聚灵塔塔尖儿的珠子上。</p>

“出息了！嗬！”牛礼瞪大眼睛瞅着东甘，“出了山，真是没少长见识。”聚灵塔那是什么地儿啊！？区区一个三百年的海灵还敢往聚灵塔旁边凑，是活腻味了吗？</p>

东甘有些怯地搓搓耳朵，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聚灵塔道：“我忘了什么时候见过，不是在出山之后，大概是……很久……前。”他说着怔了一下。</p>

烛照按在他肩上的手蓦地收紧。</p>

东甘仰头看他，烛照看着聚灵塔，沉声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何时来过。”</p>

他这句话又将所有人的目光拽到了他脸上。烛照面带愠怒，神色尤为肃杀，看的大家有些胆寒。</p>

这种神色出现在他瞧见聚灵塔上的珠子那一刻。</p>

众人不予多留，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直奔古城中央的聚灵塔。</p>

在距离聚灵塔不到百步时，聚灵塔的外貌以及现状赫然于眼前。</p>

聚灵塔四面都雕有巨大的脸，谜样的脸庞表情各异，安详中带有几分神秘，悲喜皆不形于色。</p>

他们之前站在大街中央看见的围绕在聚灵塔周围的源源不断的灵力，实则是由一个个光斑组成，那些斑点挨挨挤挤地围着聚灵塔环绕萦回。</p>

无数的光斑中所倒映着六界中形形色色的场景——人界的欢乐场、地狱的修罗场、妖界的小妖山又在祭祀、巫族颓败的祖巫庙、鬼界的鬼史正领着新一批游魂进城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p>

世间百态仿佛都逃不过这座聚灵塔。</p>

聚灵塔下是一圈台阶，台阶上坐着上百名晒太阳的期颐老者。老人白发苍苍、神态迷惘，像群鸽一样挤在一处半阖着眼出神，生生做成了一个静默的孤独；塔下、台阶上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的孩童，他们天真烂漫，目光明亮，热闹的不像话。</p>

一圈参天大树仿佛看守者一样站在聚灵塔外围，枝叶缝隙中透着温柔的光。清风吹过，叶片哗哗的响声混进了孩童清脆响亮的笑声里。</p>

这一幕让人怔然。</p>

就在其他人发怔时，聚灵塔上虚浮的散发着灵光的珠子忽然震颤起来，那珠子表面的灵光像一股绳似的竟朝他们这边飘了过来。</p>

东甘扭头看向正伸手抓向虚空的烛照。</p>

东甘皱眉看他：“？！”</p>

烛照愤然道：“不眼熟吗？”那是幽荧初次束发时，他送与幽荧的灵珠，天上地下只此一颗。这天地间的灵珠固然相似，但也只有这一颗上面有幽荧留下的莲花印。</p>

东甘十分不解：“眼熟什么？”说罢他看向正一点点被烛照吸到近前的珠子，诶？是有点眼熟。</p>

“妖王且慢！”大灵主想出手阻止但为时已晚。</p>

珠子的震颤连带着整座古城都在震颤，刹那间风云摇动，光影迷离——远远近近的人和物因为这突如其来变故忽地溃散成晶莹的颗粒、忽地聚集成原来的形状，这种变化看在众人眼里极为诡异。可见这不是一般的灵珠，该是镇城之宝。</p>

就在这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忽地自四面八方传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休要拿我的珠子取乐。”</p>

聚灵塔周围的参天大树眨眼间变作十个巨人，眼看巨人来袭，珠子忽地发出炽目的白光，白光所到之处尽数化作白茫茫一片。</p>

待到东甘能看清周围时，只见一位肩头蹲着红毛猴子的老者盘坐在石台前，正聚精会神地琢磨石台上棋盘。</p>

东甘不知何时已经好整以暇地盘坐在老者对面，而两人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p>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第二次。但好像已经来过许多次了。</p>

看看盯着棋盘琢磨的老者，再看看棋盘上的棋局。</p>

他道：“……死局，无解。”</p>

老者一脸不快地将指尖夹着的黑子扔到棋盘上，抬头看一眼东甘，好像再看一个多嘴又许久未见的老友，目光里是嫌弃，又有些无奈和想念。</p>

“ 天上地下你是头一号顶傻的傻瓜。”老者开口就骂。</p>

“诶？”东甘恼道，“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呢？”</p>

“老头我万万年前就这么说话，怎么，想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p>

“嘶！”东甘气到倒吸凉气，气不过抬手捶在石盘上，“不服，下棋。”</p>

“下棋就下棋！”</p>

较上劲儿的两人二话不说，拂袖将棋盘上的残局扫掉，接着虚空一捏，徒手幻化出黑白子。</p>

两厢气势汹汹地一来一往，不过几息工夫已在棋盘上走了上百步。</p>

东甘越战越勇，兴致盎然地抬手去虚空捏白子，已然忘了他掉队了。下一刻，灵光一闪，忽地元神出窍从原身中飞出，落到不远处后再看棋盘两侧，哪里还有他——他刚刚坐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身姿俊逸、气质卓然、相貌昳丽的红衣男子，他正与老者在对弈。</p>

而那红衣男人赫然就是妖族中占着妖后位置的羲耳！</p>

再看老者，似乎年轻了一些。</p>

“……无事你是不会到我这通灵地来陪我下棋，说吧，此次又为何事？”老者开口道。</p>

“自然是有事，否则谁会陪你这臭棋篓子在你这没半分生气、半分死气的炽白之地待着。”红衣男子毫不掩饰眸中的狡黠之色，“不过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想你在这鬼地方也是待腻了，与我和药老头做笔交易如何？”</p>

“一个天，一个地，我一个通灵地的地灵何德何能与两尊神做交易，我看还是算了，”老者笑道，“这鬼地方我待着不错，白是白了点，至少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p>

“巫妖大战在即，”红衣男子忽地郑重起来，“我需要一万通灵地的亡灵。”</p>

老者慢吞吞将黑子扔到棋盘上，又慢吞吞道：“不给。又是药老头给你出的馊主意？”</p>

“你这地方我待着不舒服，给你换个地界吧，无尽山下怎么样？总霸着这个地儿当神太无趣，也去做一回凡人、俗人。”红衣男子起身负手而立，“一万亡灵不白借，用罢后保准让他们一个个会自行回来，”他说着将束发的灵珠从发辫上撸了下来，握在手中不舍地摩挲几下后轻放到棋盘上，“这灵珠内里是一千小世界，到时药老头会在灵珠之外加护法阵。可以让你快活上几百年。”</p>

“已然商量好的事儿就不要假惺惺地再来询问我意见。”老者也起身，手指划过那枚束发的灵珠，两厢一碰，光华大盛，之前被打出去的元神蓦地被吸回了红衣男子身体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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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甘只觉兜头一盆冰水浇下，刺痛与闷痛接连袭来，他一手撑在棋盘上，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在虚空捏白棋子的姿势。</p>

红衣男子与老者交谈的一帧帧画面不顾一息工夫，却在他脑内过了几刻。</p>

老者慢吞吞撩眼皮看了东甘一眼，“想起来了？”</p>

东甘瞪着赤红的双眼看他，想问，那人是羲耳还是……烛照要找的人？是不是他？</p>

怎么可能是他！那人如果就是烛照要找的人，岂不是……</p>

“珠子既然赠与我，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p>

“那人是谁？”东甘喘匀了气，问道。</p>

“呵！还能是谁天上地下顶烦人一号人……可不就是，”老者刻意停顿，“过得了兽尸渊，你自然会知道。这个迷，就算眼下我讲与你听了，待你再来，还是要问。烦也烦死了，走吧。”</p>

“不说是吗？不说我就让人拿走那珠子。”东甘掸了掸袍袖，端坐着看向对面老者，他还不知道，此时他眼中的狡黠与彼此的红衣男人一般无二。</p>

之前看见的古城是红衣男人送给眼前人的小世界。</p>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的地灵，也可以称之为地神。</p>

这种奇奇怪怪的地神，性格也奇奇怪怪，住的地方更是奇奇怪怪——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炽白，不是白色，是炽目的白，看久了会产生幻觉不知自己是何物，不知今夕是何夕。</p>

之前气定神闲此时吹胡子瞪眼的老者已经在这鬼地方住了万万年。</p>

所以外面的小世界对他来说是仅有的乐趣，也是他最心爱之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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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列子汤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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