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山（三）（2 / 2）

原来这才是真相吗？</p>

要知道逆转大天劫是逆天之举，只会惹得天怒从而降下更大浩劫。</p>

往圣幽荧难道不是陨落于巫妖自爆的法阵中吗？</p>

烛照扣着桌面的手已是青筋暴跳。</p>

“老头讲完再喝！”底下有人频频催促。</p>

“你这分明是胡诌吗？这说不通啊！一个神而已，说逆天就逆天，也太过胡扯了！”此话一出，有此看法的人都扬起胳膊扯着嗓子嘘说书人净胡扯八道。</p>

“他有此想法，自然有他的道理。”药老头不疾不徐道。</p>

“有甚道理，将来听听！”</p>

“天地伊始的神，那可是上天的亲儿子。你儿子在家作妖，你能把他怎地？”药老头用拿着酒葫芦的手指向一人。</p>

“熊孩子作妖打一顿罢了。”那人大笑一声爽快道。</p>

药老头闭上眼，捋着枯草似的胡须徐徐道：</p>

“往圣幽荧最得天厚宠，故而摸得清天道‘唯我独尊’的臭脾气。想偷他老爹的东西，势必要有胜于他爹的东西的物什交换。探得其中奥窔后，以他受烟云供奉之神格；万物寿尽且精纯的亡灵……”</p>

“何为万物亡灵？”一个七八岁的小乞儿蹲在药老头脚下仰脸问道。</p>

“万物万物，指的是一万生物的亡灵，不雷同且要自然寿尽者。”老者垂下目光看那小乞儿。</p>

“小乞丐休要打岔！老头别理他！”</p>

药老头将盘中烧鸡抓过去递到小乞儿面前，小乞儿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过烧鸡啃了起来。</p>

“受烟云供奉之神格；万物寿尽之亡灵；外加十大祖巫之躯。以上，均拿来敬天。”老者声音忽地郑重。</p>

底下想起一片倒吸气声。</p>

东甘猛地站起身。他想起来了！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那个地灵曾说……那个红衣男人拿一颗束发灵珠跟地灵换了一万亡灵。</p>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p>

“他！”日及颤手指着药老头。</p>

“且听着。”大灵主平静道。与他猜想的截然不同。</p>

“如此推断，往圣幽荧岂不是为了给巫族偷得一线生机，竟将整个妖族拉入水火之中，导致如今这种……”计蒙被烛照扫了一眼，话咽了回去，恨恨地攥紧双拳。</p>

十二月面色青白，起身出了酒楼。</p>

“月姐姐的母亲和十一个姐姐都在巫妖大战中殁了。”商羊对闻声看过来的海灵们道。</p>

“说书人的把戏而已，何必当真。”大灵主缓缓道，“不过这姑娘……”他略一皱眉，欲言又止。</p>

“以此三物如何敬天？”二楼有人喊道，“玄虚的很。”</p>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上天的第二个宠儿——俊美无俦、风流倜傥的无尽山之主，山神无俦。”药老头很是自恋且得意地说道。</p>

原本站着的东甘听见“俊美无俦、风流倜傥”这两个词，嘴角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叹口气又坐了回去。低头时与烛照四目相对，烛照看他的目光极为矛盾，晦涩难懂。</p>

“山神无俦以十位祖巫和一万亡灵做祭，以往圣神格做引，布下上古十星阵提前引来大天劫。将原本……”药老头蓦地顿住，继而喝了口酒继续道：“大天劫降下的中途被引到十星阵中……天劫过后无人生还。祖巫身陨，亡灵消散，往圣魂飞，与天劫一同降下的无限轮回，尽数转嫁到位于十星阵阵眼上的往圣身上。”</p>

“这说不通呀！”先前的壮汉忽地拍桌大喝，“哪有人故意引得天劫降在自己身上的？！活着不好吗？做甚寻死！”</p>

不少人附和壮汉的说法。</p>

药老头阖眸不答，只长长叹息一声，他心道，这个问题除了他与幽荧，天上地下无第三人知晓，幽荧为何寻死？他为何还要推波助澜？</p>

下面议论纷纷，有人大胆地问“大天劫到底是应在谁身上的？”，有人猜测“难道只为巫族向天偷得一线生机？”，可这些说法放在常人身上似乎都站不住脚。</p>

他们似乎都忘了，往圣不是寻常人。</p>

静坐于茶桌边的烛照听着耳畔嗡嗡的嘈杂声，凡人每一句猜测和疑问都如一根利箭，“嗖!”地一声毫不留情地从他前胸穿入再从后心穿出。他虽稳坐如山，心却颤栗成筛糠。</p>

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听到这段话。</p>

可实情往往就在这血淋淋的真相之中。</p>

掩耳遮目却管不住心。</p>

“八方酒楼徐掌柜可不是这么讲的！”在嗡嗡的议论声中，忽然有一人高声喊道：“徐掌柜说‘巫妖大战，祖巫不敌妖神，故而取下下策，十大祖巫自爆拉着众妖神陪葬，又将四神兽与凶兽困在自爆的法阵中，所以波及了赶来救神兽和凶兽的往圣。而圣神率领妖族、魔族力挫巫族，战况焦灼之时忽听往圣葬于十大祖巫合力自爆的法阵中……’”</p>

“我这儿是药老头的场子！想听徐掌柜讲就去八方酒楼，休要在我这儿胡闹！”酒楼老板大喝一声打断拆台的人。</p>

“有人想让你知道当时是何种场面，你如今所‘看’的就是何种场面，真与假，百年已过无从考究，”药老头悠哉地剥开豆荚吃豆子，“如此声势浩大的一场劫数，为何会在往圣拉着十位祖巫以及一万亡灵敬天后，却被世人转述成你所‘听到’的那个模样？”</p>

谎话的目的通常有两种，一是为了掩盖真相，二是为了无中生有。</p>

所以八方酒楼徐掌柜口中的“传说”与眼下药老头口中的“真相”，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目的又是什么？</p>

楼上楼下一时间鸦雀无声，只闻药老头捏豆荚的噼啪声响。</p>

所有人像被下了禁言定身符咒，全都拿期许的目光望着说书台旁衣衫褴褛翘着二郎腿赤足的老者——他那副行将就木却依然死撑着的劲儿仿佛一根不那么尖锐的刺，让所有人都忽略不得他。</p>

事已至此，有几个人知道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为何搬至荒漠与兽尸渊之间？从一片无色无味无感的炽白世界变成一座万灵城。通灵地的地灵为何从此对外称万灵城主？城中亡灵又为何要日日跪拜聚灵塔？</p>

以及——</p>

巫族后人为何每每谈到往圣幽荧都倍加尊崇？</p>

最微不足道的人界又为何一夜间跻身六界，一跃成为六界内外最兴旺的部族？</p>

“世人只知巫妖大战后两方几近灭族，六界内外多有生灵涂炭之地。却不知此一举惹得天道盛怒，天劫将至，无数生灵浩劫难逃。天下将倾，谁人来救？！”铿锵有力的尾音在酒楼里久久回荡。</p>

一句“谁人来救？”问得众人再次哑口无言。</p>

“父怒而子平，一旦落下总得有人接着吧。”药老头举重若轻地掐去中间，只讲头尾，“那之后，妖族下界寄籍六界内，与巫族、幽冥界毗邻。三个地界由三座大山一条赤水河分隔开来。再说那巫族，竟然迁到了荒漠蛮族边界，远离乱世好保命，幸而此举让他苟延残喘至今。种种大事之后，谁都没料到人族渐旺，自那之后‘三皇起，帝王兴。’！”</p>

话落，在座凡人兴奋地纷纷拍桌叫嚷、鼓掌、欢呼，拼桌不认识的陌生人也碰杯畅饮起来。“人族兴旺”是凡人喜闻乐道的因果，听了这么久别人家的琐碎事，终于轮到本族了，还是个人人额手称庆的好结果，能不高兴么。</p>

在酒楼内欢呼畅饮的人群中唯独两桌人犹如石塑，怔然地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外表虽静如石塑，内心早已坍塌成碎石沙砾。</p>

原来是这样吗？</p>

到底孰真孰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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