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家（2 / 2）

少年尚未长成的身躯跨坐在黝黑的骏马上，孱弱中莫名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他持枪的手是那么稳，他的动作是那样迅捷，以至于凌珩虽未错眼珠，却也不知他是如何一枪刺进了敌人的心脏。

无期的马未停，借着冲劲将那人挑落马下，鲜血喷出一道雾，溅在无期脸上。

无期嘴里轻轻念了一句“十一”，尔后面无表情地横过枪拨马回身，单手一拢凌珩的马辔头，“走。”

他领着凌珩且战且走，退至一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淡淡道，“你就呆在这，我估摸着不到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说罢便催马转身。凌珩连忙叫住他：“无期！”

无期停住。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凌珩自己也想不到这个愚蠢可笑的问题就这样出了口。

无期顿了好久，终于还是轻声答道：“我想舅舅是不愿意听到你们死去的消息的。”

不是你，是你们。

凌珩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像从八岁那年开始，他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他以为今生都不再有眼泪。

可是眼下，说不定就是他这注定孤身飘零、烂入泥沙的一生中，离家最近的一次。

并非那座冷漠荒芜、将他抛向荒野的皇宫是他的家……

心里还装着他的亲人才是家。

“你娘……你娘她……”凌珩不知怎么了，哽咽得话都说不整，却突然发疯一样想问问和静。

这是无期第一次听别人提到他娘却没有愤怒。

无期转过身来，望向凌珩的眼神里有了水一样的温和恬静：“五舅，我娘已经回家了。”

凌珩好容易收住眼泪，勉力一笑道，“我真羡慕她，回家真好。无期，我累了。”

无期陡然间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又渐渐化作冰一样的寒冷锐利。“那五舅多多保重。于无期而言，心愿未完，不敢言累。”说罢再一次转身面向战场。

凌珩突然想起什么，在背后大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数字是何意？”

无期并不回答，疾驰而去。

这一仗以右贤王部全军覆没告终，萧焯所部折损近半，陈忠部也伤亡了约三分之一。还未及清点完战场，皇宫内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名内监，径直扑向萧焯，跪地大哭道：“王爷！皇上病危，求王爷速速进宫见驾，皇上有大事相托！”

萧焯脚下一动，却又有几分迟疑地回过头找寻着凌珩的身影。“军师何在？”

竟没人知道凌珩去了哪儿，萧焯这才慌了，一脚踹翻那几个原本负责护卫凌珩的亲兵，暴怒地喝道：“谁许你们擅离职守的？谁弄丢了军师？！”

半是着急，半是有意拖延，萧焯对那名内监道，“孤的军师是孤的肱骨心腹，失了他，孤方寸已乱。请公公稍候，孤一定要先找到军师。”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凌珩的身影终于缓缓从夜幕中走来。

“子骞！”萧焯见他全尾全须地回来，高兴得上前拉住他的手猛拍了两下：“你上哪儿去了？可急坏孤了！”

凌珩淡淡笑着，“方才两军交锋甚猛，我一介儒生，不敢给王爷添乱，故而只好找了个角落藏起来。这不，仗打完了我才敢冒头。”

萧焯不疑有他，痛快的一阵大笑。笑过之后瞟见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内监，这才向凌珩道明宫中来人之事，问道：“子骞以为如何？”

“王爷但去无妨。”凌珩斩钉截铁答道：“大事就在今夜。”

“可是……”萧焯避开那内监的目光，附在凌珩耳边悄声道：“若皇上是赚我进宫意图加害，该如何是好？”

凌珩笑着摇摇头：“断无可能。皇上不是个糊涂人。百年之后无嗣可承，若还想宗庙之中有他容身之处，眼下之乱局，除王爷外更有何人可托？王爷放心，但去无妨。”

萧焯紧张得厉害，还要犹豫，凌珩索性将他朝皇宫的方向大力推了一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多年筹谋就在今日，王爷还犹豫什么！”

这时陈忠也应景地于马上一拱手道，“我大雍愿为王爷后盾，永结邻邦之好！”

萧焯这才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跟着内监走进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