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2 / 2)
无期想到凌瑾,皱着眉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舅舅对别人交心是不成的,对我又有什么要紧?”
凌玧有些好笑,无期永远是这样,就像一支射出去便再不回头的箭,他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一个目标。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好心,有时候也可能办坏事。至亲之人,使错了劲儿,有时候也可能会伤的最深。”凌玧轻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有一天会辜负了他?”
“永远没有这一天!”无期斩钉截铁道:“我决不会伤他的心,就算是死!”
凌玧无奈地笑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
凌玬的伤果如杨大夫所言,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只是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了从前的神采飞扬,好几次面对着凌玧,连眼神都不敢交错,尽管凌玧一个字也没提败仗的事。
他不愿意见群臣,也不愿意见后宫,就连得知自己当了爹,都只是红着眼圈静默良久,终叹着气嘱咐道:“让皇后好好调养,别劳神费力跑来一趟。等朕好全了就去看她。”
凌玧觉察出他每每一见到自己就歉疚愧悔,百般难安,渐渐地,便少进宫了。
唯有无期,什么也没发现,又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仍然天天进宫陪着皇帝,不错眼珠地盯着皇帝吃药、进膳。
“舅舅,你不能挑食,御医说过了多吃这个伤口才能长得快。”
“舅舅该喝药了……不,我不走,就在看着你喝。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支开我偷偷把药倒掉——张冬都告诉我了!”
“舅舅,含一枚话梅就不苦了。”
“舅舅别总躺着,起来多动一动,伤口长得快。”
凌玬让这孩子缠得没办法,只得挑明了说道:“无期,你让舅舅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不好。”无期一动不动看着他:“陛下嫌臣烦也没用,这个时候要是没个人看着陛下,臣怕陛下胡思乱想。”
凌玬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一闭眼,就仿佛又看见数千万将士尸首染红的那条江水,就仿佛又听到那个晚上耳边此起彼伏的绝望哭嚎……
还有与大兄分别前最后一次争吵,大兄看他的眼神……
还有凌瑾那布满青筋的、扭曲的脸……
“呼……”
他又喘了口粗气,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他的胸口。
“无期啊……”凌玬难受得厉害,拍了拍无期的手道,“从前师傅教你的《伍子胥列传》,最后一段念给朕听一听。”
无期心里一咯噔,板着脸不肯念。
“你不记得了?那好,舅舅念给你。”凌玬轻声诵读起来:“……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舅舅别念了!”无期忍不住叫道:“舅舅不是夫差!也没有人敢当伍子胥!雍国的一切都是舅舅给的,谁敢怨责舅舅!”
“可是舅舅恨,舅舅恨啊……”一行清泪划过凌玬的鼻梁,“朕恨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来朕面前指天誓日地骂我,咒我。无期,你不明白。”
“小时候,朕若是犯了错,大兄总会严厉地教训、责罚。而如今,大兄是不会指摘朕一句了……”凌玬一直明亮的双眸此刻就像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永远不会再教训我了……朕让他寒心失望透了。”
无期顺嘴便接道:“如今陛下是君,定王是臣,臣何以责君?”
这一句更戳了凌玬的心窝子:“是啊……如今只剩君臣了。”
无期陡然想到那一日凌玧问自己的话,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都误会了些什么。只是,这样隐秘而委曲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无期的思考范畴之内,故而只是皱了眉道:
“舅舅何必如此自苦?此次虽败,但好在也看清了凌瑾的真面目,他的当,咱们决不会再上第二次了。陛下放心,待休整一段时日,臣定能亲提一旅精兵,为陛下报仇雪恨!”
凌玬回过神,看到无期这样义愤填膺的模样,又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啊,性子别总这样刚烈。事情并不总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善即恶。四哥这样做,必有他这样做的理由,或许,他说的蛊毒之事是真的,他的不得已也是真的……”
“事到如今,陛下还要替他说话,为他着想!”无期气得几乎要冒烟了。
“千错万错,皆罪在朕躬,又何必怨天尤人,迁怒于旁呢?”凌玬叹道,“四哥是个可怜人。”
无期直愣愣地凝视了他好一阵,头一次感觉舅舅是那样陌生。
他这一败一伤,似乎把从前的骄傲、不羁、野心一并都输光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自怨自艾。
再这样下去,他输掉的可就不止是这一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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