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堤（2 / 2）

凌玬转过脸望向凌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兄教训朕的，朕不敢忘。但皇家子承万民养，一身一命皆属天下，此亦为大兄教诲之言，然否？”

凌玧同他一样，顶着狂风暴雨，嘴唇冻得青白，心中却涌动着火一样的激荡情怀。

其实方才若不是侍卫拉着，他是当真想跳下去的。

“陛下无论想做什么，臣都陪着陛下。”

“好，”凌玬眼里隐隐有泪：“大兄陪我上一趟主堤。”

在下面正忙活得不可开交的堰官及军士们见到一队整肃有力的卫兵过来，都有些讶异。堰官在泥泞的河水里蹚着迎前两步，高声叫着打招呼：“兄弟！——你们是谁派来的？”

“回堰官大人，末将等乃主上亲卫，奉主上之命特来随大人抢修大堤！”

“主上？”堰官大吃一惊，连忙环顾四周：“莫非主上御驾亲临？”

亲卫首领正欲回答，忽的一抬头瞧见头顶的大堤上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皇帝与定王吗！

首领的脸瞬间没了血色，顾不得尊卑，仰起头用手拢住嘴大声疾呼道：“陛下！——堤上危险！请陛下与定王速速离开！——”

堰官顺着他看过去，也吓得魂飞魄散。这一下，整条河里的兵士们都看见了皇帝，一下子沸腾起来。

皇帝也正直直地瞧着他们呢！

“众将士，今日朕与定王即立于这长堤之上，直至尔等固缮决口！若当真天绝人路，洪水摧坝——朕为天子，定首当天灾！”

堰官与首领的眼里俱皆红得火烧一般，陡然大吼一声，“大伙儿跟我上！”汹涌的河水顿时被乌压压的人群践踏在了脚底，粉身碎骨，四分五裂，再无初时那横蛮的气势。

凌玬长身端立，目光坚毅，纵然被雨水浇得衣衫湿透、鬓发凌乱，不复素日的威严赫赫、风度翩翩；然而那副山峦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气度，在风狂雨暴之中反而愈加鲜明，刀劈斧凿般刻在了当场的每一个人心中。

渐渐地，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周遭的升斗小民从四面八方围拢了来，有的献出自家唯一的刀斧框袋，有的送上粗布衣衫给泥水黄浆里跌跌撞撞的将士们披裹，更有稍微壮实些的便不畏白浪跳下河去搭手帮忙……

凌玬与凌玧相视一笑，眼眶却悄然湿润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开始渐渐放缓，堤坝眼看着也要修缮好了，远方的天色隐隐浮出灰蒙蒙的白。

“陛下，定王，大堤修好了，大堤保住了！”堰官一路小跑着奔上堤坝，淳朴黝黑的脸上糊满了泥浆水痕，然而那露着白闪闪的牙齿的

一个笑脸，竟让凌玬觉得从心窝子一直暖到了四肢百骸。

从河里渐渐向岸上泅去的将士和百姓们也纷纷抛了头巾外褂，大声笑闹起来。一片欢悦之声里，不知谁带头高喊了一句，“俱赖陛下天恩天威，大堤才得保住！陛下乃天降慈悲，专门救我川蜀百姓啊！”

顿时，呼啦啦一片，众人无不怀着最诚挚感激之心伏地称谢。

凌玬一生之中受人朝拜无数，但没有哪一次比得上此刻。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牵肠挂肚，就这样在这些质朴如赤子般的普通军民们毫无保留的敬爱之中，烟消云散了。

凌玬与凌玧互相搀扶着走下金堤。

“大伙儿快起来，快起来！”凌玬毫不忌讳地走进人群之中，同他们摩肩擦踵地走在一起——尽管许多人因是初见圣颜而过于亢奋激动，一味地想要挤过来，惹得人群骚动不已，免不了些挨挨碰碰。

“抢险都是你们的功劳，朕何功之有？”

“陛下，俺……草民也算在这堰江边过活一辈子啦，这么多年别说皇帝这么大的官，就连是郡守、州牧也没瞧见过啊。从前张辕那暴君在时，压根顾不上管这堰堤，每逢夏季涨水，咱们百姓都过的心惊胆战。像今年这样百年不遇的洪水倘若赶上张辕那时候，咱们谁可都没活路喽！”

“是啊陛下，从前臣等就算想修缮堤坝，张辕朝廷也不肯拨付款项。谁能像陛下这般把关系国计民生的事，事事都放在心上呢？”

“就冲朝廷给咱们守堰军这么丰厚的粮饷，咱们也得卖力拼命护堤啊！何况身后都是父老乡亲！”

……

金堤修固、洪水平息的消息很快传回前朝，不多时也传入了辽境。

萧焯万念俱灰之下，只得主动遣出使臣，向无期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