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2 / 2）

“臣说的是实话。”他让无期难受，无期也最知道往哪儿能戳他的心：“陛下所赐爵位，若说有哪里是臣配不上的，那便是这个‘燕’字了。臣尚未踏平幽国，以燕地为封又从何谈起？故而臣以后将更加效死杀敌，直到屠灭幽国，成为名副其实的燕侯！”

“无期！”

“陛下保重，臣告辞了！”

凌玬让无期气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原本还打算跟无期提一提“既已立业，便当成家”的话，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自己若说了这件事，这混小子多半更要使气动性。

凌玬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就像是感觉……

无期越强大，内心就越封闭，像是一支集聚起所有能量，越飞越快、越射越远的的箭，毫无顾忌地奔着他心心念念的目标，直直而去。

本来预备着冷一段日子再找无期好好谈谈，可谁知还没等顾上这桩事，一天夤夜，周乾十万火急地入宫求见，向他密报了一件天大的噩耗。

“‘影子’死了？！”

周乾含泪叩首：“近一个月，辽国的每条暗线都断了讯息，臣便已知不好，只未明局势不敢轻举妄动。昨日才终于有人冒险传回消息，说萧焯疑心这一仗惨败是辽国出了内鬼，故而全城清洗。具体情形也打听不出，只知道，‘鹊桥’与‘影子’都死了。其他人情况不明。”

凌玬的手克制不住地抖，他几乎不敢问出那个问题：“那……那……”

周乾明白他要问的是谁，无力地摇摇头：“五殿下的身份没有几个人知道，‘鹊桥’和‘影子’的线一断，殿下的事更加无从打听起了。”

凌玬的眼泪倏然落下：“‘影子’……‘影子’一旦启动，就只有一种可能——五哥遇险了，大险！否则何至于此！”

周乾不知该如何宽慰皇帝，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这次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不光是凌珩，而是辽国所有的乌衣……

凌玬僵立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疲惫至极：“载坤，朕这一仗，是否胜错了？”

周乾一惊，忙大声道：“陛下何出此言！乌衣堂存在的意义难道不就是助陛下肃清寰宇、横扫八荒？若为区区乌衣，便不敢胜应胜之仗，岂非因噎废食？那才是真正对不起死去的乌衣兄弟们啊！”

他甚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凌玬愣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乌衣堂的弟兄们虽个个出身卑贱见不得光，此一生不配为堂堂正正的军人。但当年，是陛下赐予了我们这份为国而生、为国而死的信念！我们亦如每一个随赵将军征战沙场的将士一样，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为我们最大的光荣！”

“陛下，‘影子’在辽国的化名，叫韩璋。”周乾哽咽道：“字云晖。”

凌玬轻轻地念

着这个名字，“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他们死得其所，陛下。”周乾第一次在凌玬面前落泪了。

“载坤，”凌玬擦干眼泪扶他起来，“是朕心志过于软弱，都是朕不好。你以为下一步我们当如何？”

周乾也狠狠一抹脸，凝声道：“以臣之见，辽国这条路越是险，越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据现有的线报来看，辽君清查间谍之事已有过分过度之态，‘影子’之死对萧焯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想必他会越发疑神疑鬼，弄得人人自危。”

“虽然如此一来，五殿下的处境将会前所未有的凶险；但有‘影子’这么一挡，臣总相信五殿下能够想办法抓住机会扭转局势。咱们能做的，只有在辽国重建谍网……”

“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混！”凌玬眼睛一亮，迅速接道：“让萧焯变成下一个张辕！”

“陛下圣明。”

凌玬一冷静，思路立刻清明通畅起来：“还有，无期那边一刻不能放松，一定要盯紧咬死了岁贡，不给萧焯一点喘息之机。牲畜乃辽国之本，朕就不信撬不动他的根基。”

周乾这才含泪微笑起来：“唯有辽国彻底平灭的那一天，乌衣堂的弟兄们在地下才能瞑目。”

凌玬攥紧拳头，深深叹了口气：“可怜他们大多都是孤儿，朕连想补偿他们家人都做不到。”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周乾情不自禁地仰了仰头，咽下满目浮泪，“有陛下这份挂念，他们便不算是雍国的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