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2 / 2）

她试探地递过话把，面上约略有些狐疑之色。凌玧知道她心思生的七窍玲珑，若不实说，恐怕她自猜自度反而心惊，遂淡淡一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是触怒了圣上。凌玧是个胆小没主意的凡夫俗子，心里有了戒惧，朝廷的差事便也做不长久，正欲寻一处山清水秀的终老之地归隐呢。”

柳娘脸色变了好几变，末了正色道：“若说殿下胆小，怕是天下再无血勇之人！您还在十来岁上就敢只身一个人去敌国救驾，那年晋国来犯，您在边关退敌的英名，咱们这儿也是无人不知的。您虽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必是有人伤了您的心，才说出这样灰心丧气的话来。”

凌玧握住茶杯慢慢摩挲把玩，垂着眼睑一声不吭。

柳娘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殿下既是一时不顺，想寻个清静去处，找我倒是找对了。这儿别的不敢说，散心舒怀是再好不过。殿下就在妾身这儿安心住下，有什么烦心事，殿下愿意说便说与我听，不愿意说我决不多问。”

凌玧平生最喜欢同这等水晶心肝玻璃人打交道，遂满目含笑道：“既有柳庄主的话，我这个身无分文的食客便觍颜住下了。只求天长日久的，柳庄主别嫌我吃白饭，将我打发出去！”

柳娘掩唇一笑，故意沉下脸，一副粉面生威的模样：“既是落难了投奔来的，那便得我说什么是什么。要是违拗了我的规矩，那就打出去！”

“哦，不知庄主有些什么规矩？”

“一来，殿下既说要归隐，那在庄上时，不许打听外头朝廷之事，哪怕就是明儿有哪国的军马打到国门口了，也与殿下无关。”

凌玧微一怔愣。近来新定楚国，想来也没有哪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关口打雍国的主意。遂笑答道：“自然，主人说什么是什么。”

“二来，若有人庄上找殿下，殿下可不能自己想见就见。见与不见，什么时候见，都得听我的。”

凌玧乐了：“好厉害的主人！”

“你不依？”

“岂敢岂敢！”凌玧笑容微敛：“妹子是想到陛下会遣人来找我吧。你放心，我既铁了心不回朝廷，便和朝廷的人再无瓜葛。如果真的有人寻来，还烦劳妹子替我遮掩，只说从没见过我就是了。”

“那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这第三嘛……”柳娘眼波流转，狡黠一笑道：“殿下，我能叫你大哥吗？”

凌玧哑然失笑：“你没见我都唤你多少声‘妹子’了？”

“好，大哥。我平日在家，一针一线、一饮一啄，无一不是自己动的手。你既然在我这住下，我要你每日替我分担一二。挑水、砍柴、生火、撒网……你可答允？”

凌玧颇觉新奇，又万分惊讶：“你偌大家业，怎么还自己动手呢？”

“为的是不忘本啊。”柳娘答得自然：“我本就是个乡野丫头，何必要学高门绣户，穿金戴银呼奴使婢？这儿庄子里住的、这些年为我打理生意的，都是我拿命拿心处下来的亲人，我只信得过他们。既是交心的亲人，哪儿有那么许多？故而差不多的便都自己动手，大伙儿一块努力过活，也就是了。”

凌玧心中猝然一痛，一时间百般滋味在胸腔里翻涌。好半天才深深地望着柳娘答道：“妹子为人，叫愚兄敬慕，也叫愚兄惭愧……什么都不说了，我应你这三条，击掌为誓！”

柳娘笑吟吟伸出玉手同他击了掌。

“那么大哥暂且歇一歇，这盟约从明日再作数。今儿是各处管事来报账的日子，我去措置一二。傍晚时分我再来陪大哥吃酒。”

柳娘安顿好了凌玧，转身出来，走到前厅叫来了管家。

“娘子怎么这般神情？不是说终于等到多年前的恩人了吗？”管家看到柳娘的模样，心下一惊。

柳娘坐下喝了口茶，揉着太阳穴叹道：“是，可我倒宁愿他不来找我。眼下他遇上一道大坎儿了，弄不好，可是断送前程性命的事。”

管家一听这话也急了：“那可如何是好？娘子可万万别瞎兜揽！我瞧那人的举止，必定出自官宦贵族。咱们可经不起那富贵锦绣堆的肮脏事，娘子万万当心！”

“叔，别人我不理会，他可却不成！”柳娘颦蹙蛾眉，眼中浮现出一抹幽远的怀念伤感：“当年我落魄欲死，能翻过身来，靠的就是他留下那救命的十两金子。其实他……别看他生在大户人家，内里和我是一样的苦命人……”

管家苦笑道：“娘子便是心太善了。罢了，那娘子今后预备如何？”

“你立即召赵季、李伯他们几个，往咸都城走一遭。”柳娘谈起正事，眼神一下子爽脆犀利起来：“只打听如今朝廷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再一个，如今几家吃茶吃酒的门脸也多留意，一旦遇上咸都口音的客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听到什么与皇帝、朝廷、定王有关的言语，立即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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